快到下班的時候，師姐從辦公室里哼着歌走出來，問小歌說：“怎麼，還不走嗎？老 板都走了。”因為是周末的緣故，辦公室里的人早早的跑了大半，而今天晚上中國學生會

又租了禮堂搞活動，雖然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大家還是喜氣洋洋的樣子。小歌對着電腦

屏幕，又在手頭的數據報告上對一下，咕嚕了一聲說：“就走，對完這個就走。”師姐看

了看小歌，沒說話，抓起外套自己先走了。小歌回頭看看師姐的背影，咬咬嘴唇，接着低

頭對數據。 對完數據，收拾完東西，小歌低頭看表，也已經5點多了。歐陽說了7點去住的地方接

她，現在回去吃點東西換件衣服應該還來得及。這樣想着，小歌加快了步伐。 本來歐陽是說乾脆從學校接她去吃飯，然後再直接去禮堂的，小歌沒同意，她覺得這樣不

是太好，就跟歐陽說：“你還是來家接我吧，沒必要那麼早。”歐陽奇怪的看了看小歌，

小歌也很坦白的看着歐陽，歐陽笑起來說：“哦，你是不想跟我一起吃飯，對吧？”小歌

也就點點頭，笑着說：“給你省錢還不好麼？”歐陽撓了撓腦袋說：“無所啊，你要是真

的只是想給我省錢，我當然高興了。”

那天晚上放的是張艾嘉導演的《少女小漁》，歐陽和小歌找了個中間靠後的位置坐下

。開始的時候觀眾還不少，大多是學校的學生家屬，帶着孩子，吵吵鬧鬧。開片前，歐陽

低聲問小歌：“你聽說過這個片子嗎？”小歌說：“聽說過，可是沒看過，是張艾嘉的啊

，裡面有她嗎？”歐陽說：“沒有，這個小說是嚴歌苓寫的，張艾嘉好像只是導演，主演

是那個，嗯，對了，劉若英。”小歌看了歐陽一眼，歐陽笑嘻嘻的說：“我大概瞟過小說

倆眼，不過沒什麼印象了，怎麼，刮目相看嗎？” 小歌心裡是覺得有些意外，她沒有想到歐陽會對這些東西有興趣，不知怎麼她忽然想

起當年在大學的時候，讀完“古現代文學史”去吃餃子的那個晚上，林虞斜睨陳晨，笑着

說“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

日兮。”禁不住有些悵然了一下。當時是有些羨慕的不是嗎？可是他們最終也沒能夠在一

起，不能在一起的愛情，有什麼值得自己羨慕呢？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掌，握上又鬆開

，忽然覺得很無力，什麼都抓不住。

電影開始放的時候，歐陽就看的很專心，片子的色調有些陰暗，故事很簡單，就是大

陸一對年輕男女來到美國，男生江偉讀書沒有身份，只好讓女生小漁跟人假結婚騙個身份

。這樣的故事，大概在美國的現實生活里，已經發生太多了吧，雖然小歌看的很唏噓，周

圍的人卻大多無動於衷，該吵的依舊吵，磕瓜子說話的聲音此起彼伏。小歌看的很投入，

專心的盯着屏幕，一言不發，歐陽看到後來，禁不住觀察小歌的表情，她只是死死的盯着

閃動的屏幕，抿着嘴，微微皺着眉頭。當看到江偉的同屋老柴終於接來了妻子和孩子，大

家許多人圍着一張圓桌坐着吃火鍋，老柴舉起酒杯說：“我熬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團聚

，能過上好日子……今天，我們團聚是團聚了，可是好日子呢……”大家都沉默着，桌上

的火鍋咕嘟咕嘟冒着熱氣，老柴妻子看了看老柴，老柴努力笑了笑說：“……但精神上，

我們就不再寂寞了……干。”說着仰頭一飲而盡。 小歌用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可是有淚水在眼眶裡面，慢慢的越積越多，終於

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歐陽偷偷看了她一眼，裝做沒有聽見，小歌伸手揉了揉鼻子，藉機

把掉的那顆眼淚給抹乾。

看完電影出來，倆個人慢慢的往停車的地方走，歐陽想了想說：“要不，我送你走回

去吧，天氣也不錯，散散步挺好的。”小歌看了看停車場那邊擁擠的人，點了點頭。 很明顯，這個片子讓小歌覺得傷感，一直都沒有說話。歐陽走了一會找話說：“那個

劉若英聽起來很眼熟，而且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小歌說：“嗯，她是台灣的，演過…人

間四月天。”歐陽一拍腦袋說：“對啊，想起來了，她演那個大老婆，我真是很喜歡她的

。”小歌好奇的看着歐陽，歐陽笑了笑說：“我喜歡她的眼睛，很安詳啊，象鹿的眼睛一

樣。就是在這個裡面太胖了。”說着，做了個很受打擊的表情，小歌忍不住笑了起來，說

：“你知道那個江偉是誰嗎？是庹宗華，是吳倩蓮交往了10年最後卻娶了別人的男朋友。

”歐陽驚訝的張開嘴巴說：“啊，我不知道原來你也這麼八卦。”小歌微微一笑，說：“

不是八卦，只是，有些唏噓吧。”說着，嘆了一口氣。

夜晚的風有些清新的涼意，小歌稍微緊了緊衣領，歐陽的雙手插在褲兜里，慢慢的陪 着小歌沿路走着。小歌的心，還在剛才故事的小漁身上，那個黑髮的，溫柔微笑的女孩子

，為了幫助自己愛的人，卻嫁給了一個60歲白髮蒼蒼根本不認識的人，最後呢？她有想過

最後命運會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嗎？ 歐陽說：“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太多了，而且更多的是，女方拿到綠卡就真的甩了原

來的男朋友，或者乾脆連假老公也甩掉。”小歌愣愣的說了一句電影裡的台詞：“She has no choice.”歐陽接下去說了Mario說的：“Who does?”倆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低下

頭。無論是小漁，還是江偉，或者就是她小歌，陳旭，歐陽和林虞，他們曾經想象過來到

美國，會面臨什麼樣的生活嗎？在每個人的面前，又擺着什麼樣的選擇？Who does?小歌 忽然覺得這個片子真殘酷。扭頭對歐陽說：“什麼叫who does?任何決定都是自己做出的 ，每個人也都應該為了自己的決定負責任，這個就是選擇。”她很沖的說完這一串話，說

完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什麼，好像態度也太沖了一些，有點不好意思，吶吶的說：“

我只是…我只是做不到對這樣的事情，象你，或者別人那樣，無動於衷。”

歐陽溫和的說：“我知道。你的目光，看的更多的是小漁，而我的目光，是Mario。 ” 小歌想了想，那個潦倒的作家，和情人沒有結果的男人？歐陽說：“當我看着他的時候，

我的心就忍不住很難過，有的時候我會害怕，自己的一生會象那樣度過，雖然好像做了一

些事情，可是到了最後，卻什麼都沒有留下。他一直都那麼孤獨的生活，我覺得他太孤獨

了。” 倆個人沙沙的腳步聲，給這個夜晚平添了一些安詳，歐陽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認真過，眼

睛看着前方，雙手還是放在口袋裡，目光裡帶着一些隱隱的難過，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小歌

描述自己內心的感受，好比他覺得Mario也有他的幸福，假結婚的那個瞬間，讓他們三個 人都坐上了命運的火車，奔向各自的前方，Mario在人生最後的一段，找到了屬於自己的 快樂。歐陽不知道該怎麼說，在他的世界裡，0就是無，1就是有，在0和1之間徘徊的日子

里，他和Mario一樣的孤獨，可是小歌的出現讓他看見了除了0和1之外的世界，就好像Mar

io安詳的在陽光下打盹，他忽然感到了意義的存在。想去愛護身邊的這個女孩子，想去讓

她感到快樂感到安全。 可是這一切，他都說不出來。

小歌沒有注意到歐陽的沉默，兀自發着自己的呆，劇中好像有一句台詞說到：Why you come here? 忘記了是誰回答說，是for a better life。小歌不禁認真的思考起自己

來美國是為了什麼，而什麼是自己所希望的life呢？她覺得自己絕對做不出小漁那樣的事

情，只是為了一張綠卡就跟人假結婚，她覺得那個女孩子很可憐。 可是忽然間想到了自己，陳旭從國內來到美國，仿佛地理的距離是拉近了，可是實際

上呢？我們在精神上，就真的不再寂寞了嗎？小歌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只不過，他和她都

不是那麼敏感多思的人，他忙他的圖紙，她做她的實驗，顧不上考慮寂寞不寂寞這個話題

。即使再過上許久，大概寂寞的感覺也很難讓她感到畏懼吧？她不害怕寂寞，可是有些害

怕不能穩穩抓住的未來。一個人做實驗不可怕，一個人回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這樣的日

子沒有一個結束的時候，可怕的是你看不到希望。

想着，小歌加快了步伐，忽然的她很想給陳旭打個電話，也不用說什麼，只是聽聽他

的聲音，問問他在做什麼，陳旭是自己的希望，不是麼？……至少，是自己期待抓住的那

個希望吧。

歐陽把小歌送到門口，小歌有些歉意的說：“還得讓你走回學校拿車。”歐陽揮揮手

說：“沒事兒，正好最近吃太多，走走路消食。”說罷走下台階。 小歌看歐陽走了，連忙跑回屋子，翻出電話本，抓起電話，一個一個的輸入電話卡的

號碼，再撥入陳旭家的電話，電話鈴聲響了好幾聲才有人來接，接的人好像正很投入的在

看電視，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的，說陳旭不在，大概去學校了。小歌連忙謝謝人家，又往學

校打，可是陳旭的辦公室也沒有人接，小歌低頭看看表，快10點了，他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