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师傅·
我小时候喜欢念东北的“三字经”:九一八、二人转、三棵树、东北虎、座山雕、杨子荣、小常宝、张学良、王进喜、兴安岭、满洲里、青松岭、长白山、珍宝岛、北大荒、鸭绿江、黑龙江、松花江、牡丹江,长大后又接着念东北的“四字经”:大庆油田、齐齐哈尔、林海雪原、白山黑水、雪白血红、四战四平、辽沈战役,爱听东北评书《夜幕下的哈尔滨》, 更爱听东北民歌《回娘家》、《太阳岛上》,《乌苏里船歌》、《我的家在东北》。可是,我却一直无缘到东北一游。直到1993年,一次北京行才促成了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东北行。
1992年下半年, 一位在美国留学的大学同学帮我申请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1993年年初我办好护照后写信向大连的大学同学老薛报喜。老薛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大汉,为人豪爽,很讲哥们义气。他虽然和我年龄相仿,在大学期间却像老大哥一样关照我。我总爱称他为 “老薛”, 他也总爱称我为 “老表”。
几个月后,我终于收到了老薛的回信。原来,他刚从美国出长差回来。他在信中说美国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很适合像我这样的书呆子。他还让我签完证后务必到大连和他一聚。
1993年5月下旬,我一个人前往北京签证。到北京后,我住在一位老乡单位的集体宿舍。第二天一早,我坐车前往位于秀水街的美国领事馆。我虽然排在队伍前面,却不急着进去,我打算先在外面溜达一天以打听签证的经验。第三天我起得更早,排在签证队伍的前几个。轮到我的时候,我有点紧张,害怕自己的口语不过关。然而,签证官员什么也没问我,只是将我的I-20表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过了好几分钟后,他才小声地说了一声 USA 什么的,还没收了我的护照,并让我隔日来取护照。我沮丧地走了出来,还以为被拒签了。几个陌生人围上来对我问寒问暖,有的还祝贺我。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签上了证。
两天后,当我拿到签证时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一刻,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想将那个幸福的我留下来,便去天安门广场连照了三张快照。这是我第二次来天安门广场,几年前我曾经来过一次。望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和庄严肃静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我想起了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我百感交集,一时竟泪流满面。我想到了老薛,便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次日去大连的火车票,并给他发了一封电报让他接我。
次日上午,我登上了去大连的火车。 晚上,火车到达大连车站。我一走出车站便看见老薛正站在门后等我。他看上去比以前更结实、更成熟了。他已成家,有个小孩,太太长得象日本演员一样漂亮。我跟着他上了一辆公共汽车,陶醉在大连的夜色之中。大连街道宽敞整洁,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晚风轻轻吹来,我闻到了一股新鲜的潮湿味。灯光慢慢晃过,我看到了很多苏俄建筑物,仿佛置身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当晚,老薛让太太带着小孩回娘家住。我俩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他帮我编织我的美国梦:从事数学研究, 享受美国民主。我为他憧憬他美好的未来:不久,他将被公司派到美国任常驻代表。不知不觉之中,天就亮了。吃完早点后,他带我去他公司。有人过来打招呼“薛经理早上好!”我才知道他已经做到部门经理了, 手下有十几号人。大约一个小时后,上司来电话让老薛出去搓麻将。考虑到我从来不碰麻将,老薛便让我留在办公室。他怕我一个人寂寞,又安排了手下三位姑娘陪我打牌。
这三个大连姑娘长得就像三胞胎一样相像。她们都很漂亮,个头都在1米68到1米70之间。她们提议打双扣, 并将三副牌放在一起打。我虽然是牌坛老手, 却长了一双小手, 根本就拿不下40张牌。她们的手指像春葱一样细长, 拿40张牌错绰绰有余。这是我平生在牌桌上第一次单挑女士, 按理说我应该对她们礼让三先。不过,我们打牌不计输赢,所以我感到异常轻松, 哪像在学校和同学们打牌要绞尽脑汁免得钻桌子或输西瓜、啤酒等。我们一边打着牌,一边聊着天。其中一个姑娘很认真地对我说:“咱们东北妞就想找一个像你这样大眼睛的南方小个。”我感到既亲切又耳熟。原来,我一位本家博士叔叔就找了一个高大的东北女孩为妻。我记得那个东北婶子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还记得有一次她非要给我介绍什么对象,对方还是一个离过婚、生过小孩的东北女孩。我当时很不乐意,只是碍于面子才象征性地和那个女孩见了一面。可是,她还看不上我呢。
中午时分,老薛回来了。大家都忙着跟他打招呼,还不停地说我的好话。午饭后,我们在办公室呆了一会便回老薛的家。晚上,老薛和太太一起在一家海鲜楼请客。我平生第一次真正吃上了海鲜。我老家虽然号称江南的鱼米之乡,却只产淡水鱼。小时候,我也只吃过一、两次干墨鱼。在西安读书的这些年,我基本上未吃过什么海鲜。学校食堂倒是经常卖一种小带鱼,说是从海南岛运来的。据说海南岛的人从来不吃那种鱼,而是用来喂猪。
第三天,老薛请假陪我到海边去玩。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大海,我被大海的宽广和辽阔、深沉和激情、气势和魅力深深震撼住了。海风劲吹,海浪高涨,我心跳越来越快。奔腾的浪花让我心花怒放,汹涌的波涛让我心潮蓬勃。突然,风平浪静,我的心跳也跟着慢了下来。我终于明白了林则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道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称大海为故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天空这么蓝,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大连人有着大海一样的胸怀,终于理解了雨果的名言“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第四天上午,老薛陪我逛大街。他将我带进了一家高档西服店,花六百多元钱为我买了一套小号的西装。可是,我怎么穿都觉得它有点大。我这个穷书生平时不爱穿西装,唯一的一套西装是花三十元钱在西安大街上买的。下午,他为我买了一张去西安的飞机票。刚开始,我执意不同意,因为我实在不想让他再破费。然而,他一定要让我找找坐飞机的感觉,免得我到时坐飞机去美国找不到北。
第五天上午,老薛将我送到大连机场。我临上飞机前,他又强行塞给我一千元钱,并叮咛我不要买太多的东西,说美国的东西也不贵。惜惜离别意 ,悠悠同学情。 我忍着眼泪和他握手道别,心里不停地唱着“老朋友再见”。
就这样,我平生第一次坐上了飞机。当飞机在大连上空盘旋的时候,我又一次看见了大海,我嘱咐自己一辈子要像大海一样胸怀坦荡。飞机很快就钻进了云端,我的感觉越来越模糊。东北离我越来越远,渐渐地钻进了我的脑海,化成了永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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