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上学时住的那个美国兵营改建的学生宿舍,按照中国的标准来说条件也不错了。两室一厅,有个带烤箱的炉子,四个炉头还带抽风机。一个冰箱,一个厕所,带有一个淋浴。俺一人住一个房间,想到八人合住的弟兄,顿生恻隐之心。
奇怪的是美国政府样样都提供,就是不提供床。俺刚到的头一个礼拜都睡在地板上,那时正过生蛋节,天气奇冷。俺身上覆盖了箱子里所有的纤维制品,加上一张大红被面,有如在国旗下长眠的烈士。
那个被面是出国前俺娘到集上,卖掉攒了一个月的鸡蛋换的。她老人家抹着眼泪,让俺把被面送给美国工头,干活的时候兴许能派些轻的。她没想到的是美国竟然这样艰苦,不是那个被面,俺也许没等见到工头就为国捐躯了。
据说需要是发明的母亲。在哆嗦了一整夜之后,俺发现屋里的暖气温度还可以调高,因此第二天,情况就得到了大幅度的改进。不幸的是,到了周末,同住的老于夫妇就把开暖气太浪费的问题摆到桌面上来了。俺带他们参观了俺的烈士墓,两位都哈哈笑了。老于说床可以到大街上去拣,过早的为国捐躯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俺按照老于的指点,来到第四街和华盛顿街的交界处,果然有一个大垃圾场。一个衣着华丽而且肮脏的美国老大爷手拿一个口袋,正在全神贯注地搜索着。弄明白了俺的来意之后,他很快就帮助俺找到了一个床垫。床垫有七成新,上面有可疑的痕迹。
临走时老大爷请俺给其他中国学生带好。听口气他跟老于以叔侄论交,还如数家珍地叫出不少人的名字,想来这几位弟兄常来,久之便成了他的至交。
为国捐躯的问题解决之后,俺对房子做了进一步的观察。发现住房的设备,用的最苦的就是那个炉子。据统计美国人有十种烹调手段,而中国光大手段就有二十六种,这还是粗分,假如细分,光炸就有酥炸,软炸等八种之多。俺做一道家常贵妃鸡,通常要折磨那个炉子达两个钟头之久。如果轮到老于太太做饭,她一个卤煮豆腐就能折腾四个钟头。她那时左右没事,把我国的烹调艺术发挥到了极致。后来凭这个手艺,到一家饭店当了大厨,一把锅铲炒出了一所房子。
当然,她对於炉子的虐待也是无以复加的。俺们的炉子三天两头就坏,给美帝国主义房管当局增加了不少头疼。
保护的最好的设备是厕所里放手纸卷的那个装置。俺在那住了一年,这个设备从来没用过。手纸都是老于和他太太从公共厕所里“窃”来的,一团团十分珍贵地放在一个盒子里,细水长流地使用。有一次俺下工回家,碰到老于,上了公共汽车老于又下去了,后来俺才知道原来他临时想起要把手解在公厕,节省家里的手纸。
这和俺们村是截然不同的。俺村都讲究有肥积在家里。可见中美两国的国情,实在不同到了截然相反的程度。美国搞民主,也许咱们就应该搞截然相反的专制。
俺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风险的事当然不好老让人家干。于是俺也开始往家拿手纸了。在老于夫妇一致表扬之下,一天,俺直接把一大卷还没怎么用的手纸放书包里拿回家了。北大前优秀班干部老于孩子似地笑了。口中一边数落:呵呵,哈哈。。。你看你看,啊?万一让人发现就不好了。俺看他这样高兴,心中也充满了普罗米修斯的欢乐。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来此上学,学校厕所的手纸架,不久就都配上了带锁的透明罩。不过“窃”带来的紧张和兴奋,却录入了俺们的记忆。揪手纸的时候,会偶然想起那些雪山草地般的,狼狈为奸的艰苦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