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作者:聶勇軍

那年，我在走投無路之際，經朋友介紹到一家中介公司工作。

說實話，這工作實際上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昧着良心坑錢花，但朋友開的1000元月薪吸引着我，欲罷不能，我只能每天在良心和痛苦中熬着日子。

一天，我當班時來了一位中年婦女，滿臉皺紋，一身土氣，一看就知道是農村來的。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進來了，我自然是承諾工作有保障，但對於事前需先交100元押金的規定，中年婦女卻是從50到60到80元往下砍，經理不耐煩了，大聲喝斥，將她朝門外推。中年婦女妥協了，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個包紮整齊的小手巾來，又一張張清點着鈔票，每點一張蘸一下唾液，又一齊遞給我，明顯是事先準備好的。一碰到農婦那滿是老繭的手，看着她那專注點錢的動作，一剎那，我的心顫慄了，我想起小時媽媽也正是這樣的手，一遍遍地點着從貼身衣袋裡拿出的毛票，滿是愁痛的眼神，向老師哀求着欠下的學費下月再交，卻被校長一通好罵的情景。那時候我對校長的鐵石心腸充滿仇恨，然而沒想到如今的我竟也是充當這種麻木不仁的角色，並挖個坑讓人往下跳。我接過錢，一種負疚感爬滿全身。

一周后，我正在想着那農婦身在何處，這時門外一個小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往裡瞧瞧，漲紅了臉，卻不敢進來，一雙大眼睛特別引人注目，我叫住她，小女孩睜着明亮的眼睛好像認識我似的說叔叔你知道我媽王海芬嗎，是她叫我來問你還有什麼工作的，說完遞給我皺巴巴的一張紙條，正是我開給那中年婦女的押金收據。我的心一激靈，問小女孩媽媽怎麼了，小女孩眼淚就下來了，說媽媽在路上走的時候，被小車撞了一下，頭也跌出了血，身上還挨了別人幾腳，正在家裡躺着，畫了張地圖就叫我找你呢，還說那戴眼鏡的叔叔是好人，叫我多求求你。小女孩止住了哭聲，大眼睛定神地看着我，充滿着期盼，好像要戳穿我似的，直瞅得我一陣慌亂。

我的鼻子酸酸的，緊緊抱住這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小女孩卻掙扎着跳下來，說叔叔我惹你傷心了？你千萬別怪我，否則媽媽要打我的，媽說了工作全靠你們安排呢。小女孩睜大了眼睛，滿是恐懼，渾身僵立着，一動也不敢動。

我擦幹了淚水，擠出幾絲微笑，打定主意後抱着小女孩出了門，拐過幾個彎，小女孩說那間小房屋就是她的家。我放下小女孩，掏出100元錢，說這是我退給你媽媽的押金，又拿出50元錢，叫小女孩媽媽多休息幾天，買點吃的。小女孩好像明白了什麼，說好叔叔，我媽媽工作真的不行嗎？我媽說了沒工作就沒飯吃，叔叔求你了，小女孩哇地哭了起來。我的眼淚也下來了，說叔叔馬上就要走了，叫媽媽到別的地方找工作去，千萬別交押金，那都是哄人的，說完我便轉身走了。

第二天，我不顧朋友勸阻，毅然離開了那家中介公司。現在我仍時時想起那中年婦女，想那個充滿善良、無邪、天真、明亮眼睛的小女孩，再也沒去中介公司這樣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