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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鄉拾零 (三)
送交者: 邊際人 2004年05月05日14:02:12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剛到農村,其他知青有了空閒就會到結識熟悉的農民家裡串門,一起玩耍;而我生性不善社交,只是躲在宿舍里看書。過了一段時間,就聽到了風言風語。

“小劉,你可是和俺們貧下中農不親啊”,一次一個和我同齡的農村孩子老五子說道,“你看,人家小丁整天都和我們一起耍,可你整天躲着不見我們”。

那時的我是十分虔誠的。這話讓我狠狠地進行了一場自我鬥私批修,重新端正態度,積極主動地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晚飯後,如果沒有累得趴倒,也去找同齡的農民弟兄一起玩耍。可是,接受再教育還需要有點實際行動啊。這時,我的老哥給我做了榜樣。我哥先我一年在這裡下鄉。他言語不多,但身體強壯,踏實肯干,在農民壯勞力中也可以比試一番。而且,他還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從小就熱心幫助別人。生產隊分莊稼時,在場院裡或者在田地里進行。例如,收下地瓜或其他雜糧時,為了減少麻煩,會在收穫的田野里,將這些農物過秤分堆,直接分給各家。這種分配常常沒有事先通知,怕社員幹活時分心,只是在當天下午快下工時才告訴大家。每個農家必須在下工後抄起小車在天黑前將這些農物運回家裡。每逢這個下工時分,可以看到川流往來的人群車隊,夾雜着戲謔逗趣的言笑聲,畢竟這是一天勞累的結束和往家裡搬運果實的時刻。但是對於那些沒有壯勞力的家庭,這可是一個不小的負擔,如果當天不能運回來,就可能被別人拿走,只好手忙腳亂地乞求親戚鄰里幫忙。

下鄉知青不參加隊裡的分配,在這個時候,大家落得輕閒,躲在知青點的院子裡洗涮玩耍。而我哥總是抄起車子去幫助老弱病殘家的人去推回糧食。他經常幫忙的是知青點後面的一個家庭。這個家庭的男人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中只有一個中年婦女拉扯着三個十歲以下的孩子。那女人從不上工,靠丈夫掙的錢在隊裡買工分參加分配。也不知道我哥是怎樣和這個人家聯繫上的,不僅幫助她送分配的莊稼農物,而且還每天為她家挑水上門。

我下鄉幾個月後,哥哥就離開了知青點。不久,就有社員在我的耳邊說起我哥哥的所作所為,有的直言不諱地告訴我:“小劉,你不如你哥哥啊!”那時侯,我的耳朵軟,好勝心強。在哥哥盛名之下,做弟弟的不得不繼續承擔他留下的業績。就這樣,我就接替哥哥的擔子,繼續幫助這家了。

不過,我也有自以為得意超過哥哥的地方。我的父母是醫生。在下鄉前的幾個小時,媽媽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農村缺醫少藥,你學點針灸醫術,到了農村也許有用。於是,拿出一根針灸針來,給我講了一下進針的方法,又把我弟弟的手來過來,讓我立即實踐。就這樣,在弟弟呲牙咧嘴的痛叫中,我在幾分鐘裡接受了針灸速成培訓。臨行前,媽媽給我帶了一把銀針,又給我拿上了一本針灸簡易入門的小書。

到了農村很長時間,我早就把針灸一事拋置腦後。一次,和我同齡玩的很好的老五子來我的宿舍找我玩耍。一進門就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原來是腰背扭傷了。在農村,這種小病小災,根本無處問醫,只能靠一些土法治療,或者靠自己身體硬扛過去。看到他疼痛難忍的樣子,我想起了自己的那點醫術,就半開玩笑地問他要不要拭拭我的針灸。不料他一口應允,而且迫不可待地督促我施展手藝。

無奈何,我只好在箱子底下翻出針灸盒和那本針灸書。先打開小書,在目錄上查到“腰背扭傷”病症一欄,又按圖索驥地讀完有關治療這種病症的針灸療法,顫微微地拿起一根銀針來再問一聲:真的要來?那老兄扭着因為疼痛而歪曲的面孔吼道:“下手”。

沒想到,第一次針灸好象還有效果。過了幾天,老五子的父親牙疼,就叫我去針灸;再過幾天,其他的社員也登門求醫。就這樣,我的醫術名聲慢慢地傳開了,找我針灸的人絡繹不絕。我把那本小書都翻爛了,從筋骨扭傷,頭痛腦熱,到器官疾病,無所不醫,就連那位遺精成疾的年輕人也來打聽是否針灸可醫。剛開始針灸的部位是手,背,或腿這些大塊肌肉的安全部位。以後膽子越來越大,常常在後腦、脊干、太陽穴這些致命穴位下針。當我離開農村以後,特別是接觸了美國嚴格的醫療管理制度後,我深深地後怕了。說實話,當時一不留神,出個把人命也不是不可能的。年少無知,實在不知輕重。當時,有個極左思潮中出產的電影叫做“紅雨”,說的是一個年輕赤腳醫生為貧下中農服務的的故事。農民們看了那個電影后對我說,你就象那個紅雨,連模樣都象。就因為這個,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紅雨”的VCD,想藉此懷懷舊。

下鄉後第一個清明節的早晨,天才剛剛發亮,我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一看,原來是院後我幫助挑水那家的大女兒,大概七八歲吧。她雙手捧著一個小籃子,交給我:“俺娘叫送給你的”,說完放下就跑了。我打開籃子一看,裡面有十幾個煮熟的雞蛋。在那個年代有一個說法,農民一年的油鹽針線零用錢都是從雞屁股眼裡摳出來的,就是說是用賣雞蛋的錢來維持日常生計。這十幾個雞蛋可是一大筆財富啊。原來,當地有一個風俗,在清明節要通過送雞蛋來對他人的情意表示感謝。那一天,我陸陸續續收到了好幾打的熟雞蛋,大多是挨過我針灸之痛的人家送的。在知青點中,得到這種待遇是絕無僅有的,於是我很自豪地把雞蛋分給其他知青享用。

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說到底就是和農民一樣鏢着膀子幹活。說起來容易,可幹起來就不行了。農村孩子從小就在田野里打滾摸爬長大的,就連他們一天下來也是呲牙咧嘴,叫苦不堪的,更何況這些從來沒有做過實實在在體力勞動的城市孩子呢。幾天下來,雙手布滿了血泡,但第二天還是要握緊杴干繼續干。那時知青點的風氣挺正,大家都憋着勁不叫苦。許多知青農活幹得慢,但為了不掉隊,就提前上工晚下工。記得第一個麥收時,知道自己割麥子動作慢,我和另外同隊一個知青就商量好,在別人還沒有上工之前我我們就先來到地里開割了。在本來就已經漫長勞累的農忙的日日夜夜中,我們每天還要比農民多干一兩個小時。在麥收前一晚我把幾件衣服泡在盆里,打算抽空搓幾把,洗出來。不料一個麥收下來,每天累得進門就趴下了,根本無暇顧及。等到麥收結束後,想起了那盆衣服,拿起來一看才發現衣服已經完全漚爛了。

在北方農村,農間的運輸大多依靠手推車。推車的活兒,通常是隊委會的副隊長領隊,他推幾車,大家跟隨推幾車。常常的情形是,領隊的不言不語,抄起車子就幹起來,其他人也隨着行動。這實際上是一場暗中競賽,看誰先趴下來。這種手推車,獨輪,雙把,另有一副車袢子,用來借用肩膀全身的力氣。車上兩邊有兩個木斗用來裝貨物:肥料、土、糧食,等等。這兩個木斗也可以取下,把麻袋、磚坯等直接放車架上。一副車架可以載幾百斤貨物。推起車來,身體下沉,上身前傾,通過車袢子上身發力,雙腿用力蹬地,這樣全身用力,驅使車輪轉動。若在平地坦道上,推起小車稍一用力,便一路小跑,實在是小菜一碟。但是,推車送肥上田,常常要在崎嶇不平的小道上奔跑,還要穿過田頭路邊的水渠溝坎,一到了田裡,土地鬆軟,更是行進費力。特別是下雨不久,道路泥濘,有時半個車輪都陷在泥土中,不得鬆動。這正是顯示英雄本色的時候。那身體健壯力氣巨大者,先是將車輪前後挪動幾個來回,為發力製造出空間和節奏。然後只見他兩眼爆瞪,大吼一聲,雙腿猛蹬,那粗壯的雙臂愣是把那滿載的小車平舉出陷坑。但是,那力氣不濟的,可能會因路滑失足,小車傾翻,肥料灑出;也可能陷入泥沼,不可自拔,只得向他人求助。

當隊長時,有時也領隊帶着壯勞力推車子。實際上,我的體力遠遠不如那些從小在農村滾打出來的正當年小伙子,但是,為了扮演自己的角色,只能悶着頭苦幹而不知停工休息。這時,社員們就會用半開玩笑、半發牢騷的方式表達他們的不滿。

“我們回家還要拾掇豬圈,收拾院子,哪象你們知青回家有人給你們作飯,吃了飯就沒事了。”

“你們知青吃的是饅頭,可我們吃的是玉米餅子。。。”

於是,我也知趣地放慢了腳步。

難忘的農活

在農村的勞動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出窯”,就是把磚窯里已經燒好的磚塊運出來。出窯這個活兒聽起來很簡單,但這可是一件令人談虎色變的活兒。在當地,燒磚是一項為生產隊謀利的副業。用黃土脫成土坯,然後燒成磚塊,一塊5分賣給城市人或農村蓋房子的家庭,就可以換來實實在在的票子。磚窯象一個大大的鍋爐,把幾萬塊磚胚一圈圈地逐層擺好,磚與磚中間留出少許空隙,以便煙火流動。“磚塊裝好後,從上面封頂。在“鍋爐”的底端的火道口燃火燒烤若干天。出窯就是把窯頂扒開,自上而下地逐層將幾萬塊磚搬出,用車子運往他處。

對於整天勞作的農民來說,這些力氣活都是習以為常的。但最令人生畏的是窯里的油煙。這裡近鄰有一家石油加工工廠,所以燒窯用的燃料是工廠產品的下腳料—瀝青。也不知道瀝青在磚窯中燃燒產生了什麼樣的化學反應,在一層層堆砌的磚塊上留下了數指厚的灰燼。這種灰燼中充滿油煙,一旦沾在皮膚上馬上浸入肌膚,用盡肥皂搓洗也難以去掉。而且它細如粉末,輕若煙灰,輕輕一動,就會飛揚起來,無孔不入。每次出窯時,大家都是長袖衣褲,袖口緊束,再加上帽子口罩,恨不能一切暴露在外的肉體都緊緊裹住。燒窯通常是在冬閒季節進行的。北方的冬天,冰天雪地。加上磚窯都是設置在開闊的地段,以便取土運輸,所以寒風從空曠的原野呼嘯而來,象刀子一般凜冽無情地吹打着人們。而我們只能衣着單薄,這可惡的灰埃無孔不入,誰捨得穿上棉衣來糟踏?每塊磚五斤重,每次雙手橫夾五至七塊,如此不斷地將磚塊從幾人深的窯內傳送到窯外。而且為了節省時間,在磚窯還沒有冷卻時就要入窯出磚,窯內溫度極高,磚塊常常炎熱燙手。全身緊裹的人們在窯內高溫的烘烤下,滿臉滿身的汗水與浸滿油垢的塵埃交織在一起;人們因為劇烈勞動不得不敞開呼吸道和汗腺,而油煙粉末乘機向人的肌膚體內大肆侵入。而一走出窯門,濕衣、汗水、油垢都隨着冰凍而急劇地凝固在身上。剎那間,人們經過了酷夏和嚴寒的轉換。

知青在每次出窯前,都要通知廚房燒好一大鍋開水。那可是最高指示,執行起來不得打任何折扣。出窯回來走進院門,院子裡所有的人都會停下手中的工作,對他們行注目禮,送去同情的目光。他們仿佛是外星人來到,全身布滿黑糊糊的塵埃,除了眼睛還有點白色外,凡是暴露在外的臉面都是灰黑顏色。摘下口罩後的面孔也並不雅觀。臉面上在口罩邊緣留下了象是油墨印刷後的輪廓,而油灰跟隨着呼吸的渠道執着地挺進,順着口罩縫隙在鼻梁和嘴角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回來後立即用開水加上肥皂洗衣粉一遍遍地揉洗,恨不能把皮膚都要剝下幾層。即便如此,鼻孔、嘴邊,與衣角接觸的手腳部分無法洗淨,好幾天都會留着油跡斑斑的痕跡。出窯穿過的衣服是永遠洗不淨的,別無他用,只能留在下次出窯時再穿。更有甚者,厚厚的口罩和緊閉的嘴巴也無法抵擋那細微的油塵。出窯後的三四天裡,吐的痰、留的鼻涕和小便都是黑色的。

另外一件令人難忘的農活是在麥地里套種玉米。在中國北方農村的耕作方式是小麥與玉米輪作。為了增加玉米的生長期,提高收成,在小麥尚未收割前就在麥田畦壠上點種上玉米種子。到小麥收割時,玉米苗已經出土一段時間了。這樣就延長了一兩個星期的玉米生長期。

點播玉米時節,麥子已經臨近收割成色,麥芒因成熟而變黃且堅硬,尖尖地象一把把帶着犀利銼齒的長針。麥畦中為了套種玉米而特意留下的田埂,這時已經被簇擁着的粗大麥秸遮蔽地無影無蹤。播種人只能用兩根樹枝捆成一個Y型的叉子,用尖頭分開麥秸,兩根斜捆的樹枝擋住兩邊擁來的麥秸。那田埂只有一腳背那麼寬,人們只能雙腳前後交替,直線挪動。點種時手執小鐵鍬,脖子上掛着裝着玉米種子的小布袋,用樹枝叉子挺進製造出一點空間後,彎腰低頭,一手用小鐵鍬刨出一個小坑,另一手從布袋中捏出數粒玉米種子,撒進小坑,隨後用腳撫平輕壓。這一連串動作要前後連貫一氣呵成;然後向前挪動數寸後,重複這個周期。在播種時節的幾個星期里,人們從早到晚都要按照這樣一個姿勢勞作。如此彎腰低背的舉動只消片刻,就會感到腰斷背裂,疼痛難忍,常常在保持這個姿勢一段時間後都馬上無法站立起來。為了防止麥芒刺扎或麥絮搔癢,人們只能穿著長袖衣褲,而且把袖口褲腳紮緊,密不透風;低頭屈膝時,整個麥畦被密密的麥秸圍住,透不過一點新鮮空氣。干一會兒便汗流浹背,渾身刺癢,臉上手上被劃出一道道血印。點播象蝸牛一般一點點地蠕動,一個上午的才能點播一兩畦。記得在一口氣點播了幾十個坑窩之後,我直起腰來活動一下酸痛的腰身。眺望那寬曠田野上的麥浪搖曳,想象那麥浪下面千千萬萬個等待着挖刨填補的坑洞,我突然感到人之渺小可憐;人生無可奈何的悲哀揮之不去。

與出窯時幾個小時的油浸經歷相比,這長時間的點播玉米經歷無異於在滾燙鏊子上(北方烙餅的一種平面鍋)的細煎慢烤,其殘酷程度比出窯有過之而無及。據說,美國友人農場主韓丁看到北方農民的這種情形後說道:美國農場中的牲口也不會受此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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