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中國人絕對是拿捏語言的好手。比如說，我屢次看到的電影鏡頭，一個大色狼試圖欺負個弱女子，他先不動用武力，而是賊目兮兮地說：“小妹妹，我看，你還是從了吧！”這話說得多有禮貌，多有分寸——首先，給足了面子，不說“你還是任我欺負吧”，也不說“你就滿足我一下吧”，而單說一個“從”字。其次，這話里也透着一股殺氣，其潛台詞是，倘若不從，就別怪大爺不客氣了。每每遇到這種場景，我就知道那弱女子肯定誓死不從，然後兩個人就假模假樣地撕扯一番。
說到這裡，我就突然想起了美國打伊拉克的事。小布什想必也是如此客套了一番：“老薩，我看，你還是從了吧。”偏偏老薩還不服氣：“小布，我感覺，我還不能從。”結果，最後打得你滿地找牙，不從也得從。
有時候，我也屬於這麼一個不識時務的傢伙。想當年在公司里混，老闆叫我加班，或者提出其他的無理要求，我總是一肚子不高興。任憑老闆吹鬍子瞪眼，威逼加利誘，我楞是不給對方面子。其實，這責任不在我，要怪得怪老闆不會說話。假如他知道那句話，再笑眯眯地對我說：“小張，我看你還是從了吧。”我保准寒毛倒立，飛快地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即便他不叫我從，我也主動要求從。
說老實話，我那老闆還是比較好滿足的，無非是想叫我多干點活。難對付的，是來自社會方方面面的脅迫。比方說，以前我是個多麼純淨的文學青年啊，一談到錢，就深惡痛絕，以為這很骯髒，這是大便。結果，年過三十，人就沒什麼脾氣了，雖然感覺錢依舊是大便，但還覺得這東西挺需要。那是，你總不能不吃飯吧，你總不能睡公園裡吧，你總得養活你的老娘吧，鬱悶的時候，你總得找個幽雅的地方想想心事吧？於是，在寂靜的午夜，有一股縹緲的聲音在你頭頂上飄蕩：“你從了吧……你從了吧……”
這時，我通常表現得很配合：“我從，我堅決從，我要求組織多給我幾次從的機會！”
其實這並不符合我一貫的風格。過去，我的口頭禪是，“喝酒事小，失節事大”，“賺外快事小，失節是大”，“看垃圾片事小，失節事大”。搞到最後，我一說類似的句子，我那些朋友就直膩歪：“算了吧，都多少年了，你還有節可失嗎？”我沒怎麼生氣，因為我一琢磨，人家也沒說錯什麼，自己確實無節可失了。這就好比是個女子，今天一糊塗，和這位上床了；明天一動情，又被那位勾引了。自己偏偏還有點處女情節，總喜歡夾着大腿走路，以為這樣就能找到處女的感覺了。若干年後，才恍然悔悟，完了，自己的貞操早就被那些壞小子給毀了，即使搞個處女膜上去，那也不再是原裝的了。
這年頭，大部分人還是有點處女情節的。當事人有，想搞你的人也有，我更有之。探究到底，或許是因為使處女不成為處女，其征服感和滿足感是相當曼妙的。在文學圈子裡，也有這種現象，比如，我們都是文學流氓了，你憑什麼還是文學處女啊？你憑什麼擺出一副冰清玉潔的姿態啊？我們文學流氓是幹什麼的？就是搞你文學處女的。把你這個處女搞成文學女流氓，看你還有什麼底氣裝羞澀。
在這一點上，我是比較想的開的。自己已然不是雛了，再冒充烈女也無必要。你不從，拼死折騰一番，到頭來還會有人說你是假正經，實為半推半就。所以，還不如爽快的從上一從，從小處說，這叫保護自我，從大處說，這叫娛樂大眾。我記得以前中國女性有個枷鎖，叫“三從四德”，我感覺，時代變化了，這個標準也應該修訂一下。別人威脅你的時候，你大叫三聲“我從！我從！我從！”此乃三從。說話的時候有口德，從的時候有職業道德，完事之後別缺德，沒事經常反思自己的品德，此乃四德。
我說的這話，大家可能不愛聽。不愛聽也沒辦法，誰叫咱們不能生活在真空裡呢？我看，你還是從了吧，你還是從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