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兵：您作為東亞問題專家，如何看待最近俄羅斯與朝鮮的一系列出乎意外的關係動態？

金哲朗：最近有幾個值得注意的動向，一是俄羅斯被各西方國家排斥，進而加緊了大規模軍事演習活動，二是朝鮮二號人物崔海龍訪問俄羅斯，並獲得5萬噸糧食和100億債務消除（據報章消息），這讓人們有許多猜測。奇怪的是，俄羅斯不在與烏克蘭邊境或波羅的海沿海搞軍演，卻在伏爾加河到貝加爾湖這塊東方領土地區搞，我想背後有非常特殊戰略意圖，主要有三種可能：一是要提示中國，要中國尊重俄羅斯在亞洲的存在，宣示自己在中亞地區的“頭羊”地位，制約中國的絲路發展藍圖，尤其警告中國不要輕視俄羅斯在朝鮮半島六方會談中的地位和作用；二是要試圖中國和美國之間的關係密切程度，通過凸顯俄羅斯在朝鮮的影響力考驗中國的外交關係優先排序，以防自己被邊緣化；三是要挾中國不要輕舉妄動，不要被國內反俄民意所要挾，目前中國的陸軍實力已經是世界上唯一超過俄羅斯的大陸國家，而且空軍和海軍也實力非常接近，發展迅速，顯然不是為美國準備的，這讓俄羅斯如坐針氈。俄羅斯這麼多年來苦於人口減少和經濟單一化，在軍火和能源方面都依賴對中國出口，這如同養虎為患，俄羅斯心中十分矛盾。中國經濟規模是俄羅斯的五倍，人口是俄羅斯的十倍，而整個俄羅斯遠東地區人口還不足一百萬人，還不如一個中國大的縣多，中國需要資源，尤其是水源和能源，這對俄羅斯是一種巨大心理壓力。當年赫魯曉夫要和中國搞聯合艦隊，毛澤東因此和他們鬧翻了，如今俄羅斯也出於同樣心理害怕中國要求和自己搞聯盟，這點許多中國人並不明白。最近，中國方面推出花費一萬五千億人民開發北京到莫斯科的高鐵計劃，這讓許多俄羅斯人感到驚恐，他們認為一旦中國人滲透到西伯利亞鐵路周邊地區就會賴着不走，俄羅斯也無法驅逐。這種恐懼性輿論也來自泰國和秘魯、巴西等國，他們認為中國提供高鐵是為了建立變相軍事基地，就如中國向蘇丹石油項目派軍一個意思。朝鮮方面熱衷於俄羅斯拉關係並不新鮮，老金日成就是十分善用蘇聯和中國矛盾撈好處的，只是近三十年俄羅斯自顧不暇，並沒有真正回應朝鮮的要求。中國在六方會談中顯然更加與美國立場接近，因為中國本身也是朝鮮核項目的直接受害方，而俄羅斯莫斯科遠在歐洲，完全可以不顧中國和韓國與日本安危玩活這張牌，何樂而不為呢？我個人認為，朝鮮目前已經把“白頭山血統”寫進了憲法，確立的君主領袖的憲法地位，這對於普京十分具有誘惑力，普京不是沒有像自立沙皇的意思，只是他必須做出一個巨大貢獻來獲得合法性，這個巨大貢獻就是恢復甦聯版圖，尤其是收回烏克蘭和哈薩克斯坦地區。

那小兵：朝鮮自稱是社會主義國家，俄羅斯自稱民主國家，為何能夠實現變相君主制度？

金哲朗：這背後的原因十分複雜，中國人也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理論知識，我這裡只是簡單講一些。大家都知道中國人習慣一個詞“偉大領袖”，這個詞顯然會造成中國人和朝鮮人之間的矛盾；到底你的“偉大”還是我的“偉大”？這不是理論問題，而是非常現實的問題，就因為這個問題，金日成當年血洗了“蘇聯派”和“延安派”，在五十年代初就建立了所謂“主體思想”，也就是要建立“朝鮮革命的朝鮮特色”，任何權力相關概念都必須是“朝鮮特色”的，這顯然不是一種符合邏輯的思想導向，而是一種人為強化的迷信。從主體思想導入開始，金日成建立了一套“新神學”體系，一是模仿基督教的崇拜形式，搞“長白山聖靈降生”的虛構故事，搞人人心靈聖化，搞天天歌頌時時自貶，偷偷把基督教上帝概念變成了金日成本人，形成了金日成教派這種邪教。同時，金日成和中國一樣把權力來源歸功於“槍桿子裡出政權”，但他比較聰明，知道別人如果也有槍桿子就能奪走政權，因此搞了“自封神”和“真命天子”這套把戲，以保世襲相傳。朝鮮“新神學”有三個特點，一是“神壇化”，二是一元化，三是倫理化，上面說過神壇化，另外就是杜絕多黨多派的任何領袖形式，有萬歲就不可以有任何九千歲或八千歲存在，一人死去了連重臣們也得跟着死，絕無奪權威脅存在，而且把儒家的君臣關係和父子關係倫理放入到政權體制中，作為道德依據，強化血統論和奴隸文化思想。假基督、假列寧、假孔子集於一身，這就是“主題思想”的神學體系。大家以為這很可笑，但現實中朝鮮人民才最可笑，他們沒有擺脫奴役的思想武器，更沒有尋求這種思想的勇氣，朝鮮這個世世代代做奴隸的社會瀰漫着濃厚的薩滿教思維，認為萬物都是相通的，事物存在本身就是存在的道理和規律，更認為凡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都是相對的，他們的邏輯思維都被唯物辯證法分化瓦解，除了權力（領袖化身）之外沒有真理和獨立精神存在，這和中國的情況類似，因此人們無法找到擺脫思想統治的途徑。這與朝鮮兩千多年的奴隸制度文化有極大關係。俄羅斯的文化背景有一些不同，但也有許多相同點，一是俄朝兩國都曾是蒙古帝國的奴隸屬地，朝鮮人至今以和蒙古人有血緣關係自豪，卻殺朝鮮人和中國人混血兒（造成這次聯大發起譴責），而俄羅斯人認為自己繼承了“白可汗”的歷史地位，有權侵占亞洲領土；二是他們都極其崇拜權威強人，獨立人格非常弱，盲從性非常強，奴性非常頑固。唯一不同的是，俄羅斯人信奉東正教，那是一種非常強調政教合一的信仰，被歷代沙皇所利用，確保皇權合法性，與強調個人獨立人格的基督教有極大分別。朝俄兩國都具有“政教合一”的歷史傳統，強權可以成為國家、憲法、人民三者的化身，這點在美國等西方“政教分離”國家是不可理喻的。朝鮮的“新神學”已經確立，俄羅斯人在普京的調教下也會很快接受這位“新沙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