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摘:
成化十三年,明憲宗授權汪直建立了西廠。憲宗建立西廠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來自對官僚集團腐敗的警惕和不信任。因為憲宗早就發現官僚經常對他進行欺瞞甚至是愚弄。所以在汪直還只有十來歲的時候,憲宗就派他帶着兩個校尉,化裝成普通市民,騎着毛驢或者騾子,出宮去打聽消息。
結果汪直這孩子,不僅行事機敏而且為人忠義耿直,多年打探從未被人識破,並且還屢屢獲取了許多朝廷和民間大小事務的真實情報。“大政小事,方言巷語,悉探以聞”。
正因為如此,憲宗覺得汪直可以大力培養一下,塑成一個真正的可用之才。於是便下令成立“西廠”,任命汪直擔任提督,再從錦衣衛等機構借調一批人來協助其開展具體反腐工作。憲宗之所以不直接把汪直任命到東廠去,而是另開一個西廠,表面上的原因看起來是因為汪直“年幼”當時才十四歲,而東廠的人一般資歷都比較老,不方便其施展。但實際上深層次的原因是因為,經過多年的運作,東廠的勢力和人脈也早已被官僚系統腐蝕和侵染,成為了系統腐敗的一部分。因此憲宗才決定,另搞一套系統讓汪直放手去干。
汪直也確實不負聖望,西廠成立後,辦的最轟動的一件案子就是“楊曄案”。楊曄是楊榮的曾孫,在福建擔任建寧衛指揮(相當於一個軍分區司令)。楊榮就是朱瞻基在位的時候著名的“三楊內閣”之一,被視為文官的楷模。楊曄的父親楊泰則當過軍分區副司令的職務。
案子本身也很簡單,無非是官宦子弟楊曄在地方上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出了人命後就錢權兩手擺平了地方官,結果沒想到受害人不服,一路有告到京城。但楊家人並不以為然,又先後買通信訪人員和中央司法幹部。但錢送到汪直那裡卻出事了,一身正氣的汪直見到錢之後大怒,下令逮捕楊曄審訊,然後把案件報給了憲宗。這一下,楊曄嚇壞了,不久竟在獄中自盡。而楊家也被貶為庶民,財產充公。
其實這種案件在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文明當中都很常見,如果不是碰到了汪直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會被依法查辦,只能不了了之。畢竟誰也不願意去得罪既得利益集團,但汪直卻展現出了他剛毅正直的一面。
按照常理這汪直應該獲得好評和擁戴才對吧?那些收了錢楊家錢卻沒有被牽連和追究的人起碼應該低調一點才對吧?官場應該畏汪直如虎才對吧?畢竟其一身正氣又有皇帝撐腰。但實際情況正好相反,汪直遭受到了如雪片般的投訴和舉報。官僚集團認為一個小太監竟然敢逮捕和審訊我們官僚集團的幹部,這豈不是要“造反”,這天下難道還真是皇帝的不成?!
於是一番商議之後,由首輔商輅起草,以內閣名義聯名上書;然後再由兵部尚書項忠起草,六部九卿聯名上書,彈劾汪直,並要求裁撤西廠。憲宗看到這份奏章後勃然大怒,派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到內閣質問諸大臣:“用太監查案就會天下大亂嗎?這個奏章是誰主使?”是啊,官僚集團殺人受賄天下不會大亂,太監主持了公道反而會天下大亂?這是什麼狗屁邏輯?
但內閣早就預料到了憲宗的反應,四個閣臣異口同聲的說:太監干政就是會導致天下大亂,這是祖傳真理毋庸置疑。這個奏章乃是全體內閣和諸大臣出於公憤的聯合自發,沒有任何人主使,於是懷恩回去稟報了憲宗,憲宗沉默不語。結果到了第二天,六部九卿聯合署名彈劾西廠的奏章也遞了上來。憲宗這次沒有發火了,因為他知道大勢已去,內閣和六部九卿一起鬧上朝廷,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憲宗畢竟沒有明太祖的威望和魄力,想了想還是退一步算了。下令關閉西廠,汪直貶回御馬監。
所以坦白地說,這個世界對汪直這樣的人並不友好。雖然後來西廠被恢復,汪直也被重新啟用,但這個世界依然對這樣的人充滿了滿滿的惡意。有一次,汪直到外地巡視。各地官員見了都恨不得往死里巴結奉承,只有河南巡撫秦紘不怎麼認真接待,一副很瞧不起太監的樣子。回到北京以後,憲宗問:地方上有沒有什麼賢能的官員?汪直說:我看只有秦紘是有真本事的,其他人都是溜須拍馬之徒。憲宗聽了就笑起來,拿出一份奏摺給汪直看:竟然是秦紘彈劾汪直的,說他出巡陣勢太大,隨員數量和接待標準都嚴重超標。汪直見了就連忙請罪,說秦紘批評得對,但並不改變對秦紘的評價。憲宗很高興,秦紘也很快得到了提拔。
按理說,這汪直算是對秦紘有“知遇之恩”了吧,但秦紘卻並不買這個賬。處處給汪直難堪。因為從本質上來說,秦紘是官僚集團,汪直不是。秦紘明白這個道理,汪直不明白。但像秦紘這樣的國家高級知識分子不明白的是:一旦一個國家裡開始變得團伙利益高於黨國利益、在對人對事上黨同伐異之後,這個國家就很難治理好了。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加速腐爛,然後所有人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汪直是一個冰雪聰明的人,在經歷了一系列的打擊之後,他明白了,這個世界無論他怎麼做,官僚集團都不會接受他,都會隨時想要置他於死地。這並不是由於他有多麼的壞,而是由於他不是官僚集團“自己人”。官僚集團認為:“在利益衝突的時候,你汪直竟然不僅不替我們說話,反而跟着皇帝一起來收拾我們,那你就等着瞧瞧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吧。”
所以,很快汪直便對這一切感到了失望。而正當此時,汪直一生中最大的機遇出現了。邊境傳來消息:鎮守遼東的陳鉞和馬文升起了衝突。陳鉞想要嚴厲打擊建州女真,而馬文升則主張和平共處、以安撫為主,不准陳鉞生事。兩人互相彈劾,鬧得不可開交。於是汪直就上奏請求去遼東看看。
這一去,還真就給歷史弄出點精彩來。
滿腔熱血和憤懣的汪直到遼東調查後,很快就成了堅定的主戰派,上書彈劾馬文升。明成化十五年十月,憲宗批准了汪直的奏摺,下令進剿建州女真,由汪直監督軍務,撫寧侯朱永為總兵,巡撫陳鉞參贊軍務,統帥大軍,征剿建州。這次遠征,汪直是實際上的統帥。
十二月,汪直等上奏報捷:“建州賊巢在萬山中,山林高峻,道路險狹。臣等分為五路,出撫順關,半月抵其境。賊據險迎敵,官軍四面夾攻,且發輕騎焚其巢穴。賊大敗,擒斬六百九十五級,俘獲四百八十六人,破四百五十餘寨,獲牛馬千餘,盔甲軍器無算。”(《憲宗實錄》)汪直的初次出征,竟然就取得了明朝歷史上對建州女真最大的一次勝利,這簡直是令人驚艷的才情,可謂文武雙全。
要知道,遼東地區的十二月是極為寒冷的,但從小在皇宮裡長大的汪直卻能在這個呵氣成冰的季節,指揮明軍用半個月的時間翻越白雪皚皚的長白山山脈,然後對據守山寨的女真人發動進攻,其不易程度可想而知。
1479年的汪直的這次遠征勝利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戰勝之後,建州女真消停了一百年。一直到努爾哈赤時代,才重新崛起。這次進剿,以及上一年陳鉞在反擊女真入侵中取得的勝利,再加上成化三年趙輔的那一次,合計三次對女真的軍事勝利,史稱為“成化犁庭”。
在戰場上嘗到了勝利了喜悅之後,汪直便找到了自己新的志向。如果不能整頓吏治以報國家,那便上戰場殺賊以報家國吧。很快一個抱着和汪直同樣想法的人王越便和汪直走到了一起,並成為了摯友。
成化十五年蒙古騎兵來犯。憲宗任汪直為監軍、王越“提督軍務”,前去征剿。汪直的才情+王越的軍事才能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呢?
王越和汪直在冬月里抽調最精銳的兩萬部隊,從大同奔赴威寧海子方向。這兩萬大軍白天隱藏、晚上行軍,沿途不斷布下伏兵準備接應,經過二十七天的秘密行動,大約有一萬騎兵到達威寧海子。在發動總攻的前夜,借着漫天大雪,王越和汪直各自統帥一路,分道向蒙古王庭進發。由於天黑而且下雪,敵人竟然對此毫無察覺。等到上萬明軍從天而降,他們才從睡夢中驚醒,抓起衣服就跑。這次雪夜突襲徹底摧毀了蒙古王庭,斬首四百三十餘級,俘獲馬駝牛羊六千,“小王子”巴克蒙圖逃脫,但是有“女戰神”之稱的皇后滿都海被斬殺。
這一仗打完以後,汪直和王越就留在大同駐守邊關了。王越只喜歡帶兵打仗,汪直也厭倦了京城的政治。第二年,“小王子”帶着大軍來復仇,再被擊敗;第三年又來了,還是被擊敗,而且這次損失慘重,因為余子俊的長城修好了,“小王子”進來的時候沒人防守,出去的時候就有人了,被搞了一個關門打狗。於是第四年,“小王子”沒來。
這大概是汪直和王越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吧。但好景不長,很快官僚集團就再對兩人下手了。他們一方面給汪直身邊加派與其性格不合的草包和攪屎棍,一方面不斷上書挑撥皇帝和王越之間的猜忌。很快,汪直和王越都被調離了大同,官僚集團步步緊逼。上書彈劾汪直和王越兩人“弄權”、“迫害官員”以及“危害國家”、“破壞國防”等罪名…
當再一次面臨滿朝文武的彈劾時,憲宗退步了。他下令把汪直貶為奉御,並沒有實職,相當於賦閒在家。而王越也同樣獲罪,被剝奪了爵位和官職,他的兒子們也被全部免職。
在汪直和王越獲罪的第二年,“小王子”探到大同守將換人了,於是就帶兵來試探。結果官僚集團集體推舉的新守將許寧,膽小如鼠呆在軍營里不肯出戰,任憑蒙古兵四下搶掠百姓。
過了幾天探子來報,說有一小隊蒙古兵押着一大群牛羊在外面不遠處經過。許寧大喜認為是落單蒙古兵,可以殺了當戰功,於是傾城而出跑出去搶功。不料中了“小王子”故意設下的埋伏,死傷數千人。守將許寧嚇得連大同城都沒敢跑回去,而是帶着敗軍跑到就近的一個小城裡面躲了起來。還好"小王子"沒有想到這孫子居然這麼膽小,如果知道這一點並趁勝攻擊,大同恐怕就要丟了。
當慘敗的消息傳到北京時,儘管大家都知道就是把王越和汪直趕走造成的,但誰都不說,怕皇帝知道了後再重新啟用汪直和王越二人。於是這件滿朝文武百官都知道的事情,愣是把皇上瞞了個嚴嚴實實。就這麼瞞了一年多,終於還是被皇帝知道了,憲宗看到奏章後氣得發抖,要將許寧等人下獄判死。但這怎麼可能呢?徐寧可是官僚集團推舉的“自己人”,而不是皇上的人。這要是殺了那還了得?難道還反了不成?於是滿朝文武再次集體喊冤陳情,最後憲宗無奈,只得將其貶職了事。
憲宗此後再也沒有啟用汪直或王越。也許是他終於明白了,如果連立下了不世戰功都依然扛不住官僚系統雪片般的彈劾的話,那麼下一次如果二人稍微遇到點戰敗的話,恐怕就連他這個皇帝也保不住二人的性命了。
蹊蹺的是汪直最後去了何處?結局又如何?史書上沒有記載,連野史也沒有。隨着憲宗和萬貴妃相繼去世,“成化中興”結束了。等待着大明朝的,是日漸風雨飄搖的漫長歲月。
在從李曉鵬老師的書裡讀到這段歷史的時候,周小平就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麼大明朝對女真最大的軍事勝利居然是由一個太監來帶領的呢?後來我想明白了,像守衛邊關、保家衛國這種事太艱苦了,且沒有什麼好處,遠不如留在京城或駐地撈金來得暢快。
只有那些最“傻”的人,才會甘願去做這種保家衛國的事,而“聰明人”都在為了撈錢而抱團賂賄,因為“聰明人”對家國的情懷遠遠低於對自身利益的訴求。只不過有時候這種聰明,會毀了一個國家也毀了這些“聰明人”自己。
在國民黨時期,就連一個普通的國民黨士兵都很“聰明”,一點虧也不願意吃。在上戰場前,經常會隨意地搶幾個老鄉的西瓜吃,甚至強暴平常人家的閨女。面對老百姓呼天搶地的求饒之聲,他們只會不耐煩地反問一聲:“爺為你保家衛國,明天就要上戰場了,吃你個瓜,睡你個女兒又怎麼了?爺都要為你獻出生命,你還不能讓爺快活快活?你不給我吃給我睡,我還保衛你個屁!”
然而這樣的軍隊是沒有戰鬥力的,他們很快就會被歷史所淘汰。而只有那支把“不拿群眾一針線”鍛造成鐵一般紀律的“傻”軍隊,才會有老百姓冒着炮火用手推車來替他們運送軍糧,幫助他們打敗另外一支信仰早已腐爛不堪的“聰明”軍隊。九州方圓在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在被貶南京的路上,太監汪直隨身的只有幾箱樸素的行禮。掌握權柄、戍邊多年,他竟然沒有給自己撈過什麼油水。儘管這個世界對他很不公平很不待見,但他也沒有憤怒地寫出:“如果國家假裝對我好,我就假裝保衛國家”之類的話來。因為一個真正心懷着這家國天下的人,精神水準不至於這麼低下。
有人說看《琅琊榜》時最感動的是:雖然梅長蘇為家國天下付出了一切,最後還什麼都沒有得到。可至少因為他的心中懷着國家,所以她的心中裝着他。這就夠了。然而對汪直而言,連這點溫暖都不曾有過,因為他是個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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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上中下三極牽制體制才是真正可持續的制度。 明朝沒有理論基礎,所以收拾官商學黑不敢理直氣壯, 最關鍵的是國家沒有保持住對土地的控制,任由地主官僚權貴勾結把國家的權利侵蝕光了, 最後被滿清野蠻民族奴役導致300年落後挨打。
文章為汪直喊冤,
實際上太監形成中層勢力之後也會欺上瞞下, 特別是如果勾結了地主貪官成為官商學黑一部分之後更為可怕。 歷史學家應該以利益結構為分析切入點,
而不是熱衷於道德評價,強調個別英雄壞蛋。 更何況犬儒文人寫歷史, 人物好壞都是戴京劇臉譜的梅蘭芳, 男女都搞不清楚,怎麼區分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