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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篇全球人文與地理

NO.1618-阿富汗沒有辦法

作者：中年維特

製圖：孫綠 / 校稿：貓斯圖 / 編輯：養樂多

2017年5月末的一天，一輛卡車行駛至德國駐喀布爾大使館旁，在這附近還有五座大使館，不遠處便是總統府。

一會兒，卡車發生劇烈爆炸。有高牆、空地阻隔的德國大使館並沒有受到多大損壞，附近的阿富汗民眾卻當場死亡超過90人，400餘人受傷，成為2001年阿富汗戰爭以來的最嚴重的恐襲。

使館集中區算是喀布爾比較安全的地方了

但仍防不住如此嚴重的炸彈襲擊

（圖片：https://www.independent.ie/）▼

2020年8月9日根據阿富汗和平談判達成的協議，阿政府將釋放400名核心塔利班及其相關恐怖組織囚犯。

這其中就包括上述爆炸案的主謀，罪孽深重的罪犯沒有被判死刑，反而作為談判籌碼被釋放，阿富汗政府為和平談判做出的讓步着實令人吃驚。這背後是羸弱的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力量對比呈現出的尷尬。

塔利班樹大根深

在塔利班還未正式出現的1979年，蘇聯出兵阿富汗，巴基斯坦和美國則先後為反抗蘇聯入侵的游擊隊提供庇護、訓練以及物資。

阿富汗的位置頗為重要

是亞洲內陸連接東亞、西亞、南亞、中亞的節點

也是蘇聯南下印度洋的關鍵跳板▼

時任美國總統里根在白宮會見阿富汗“聖戰者”

美國通過巴基斯坦大力援助聖戰者

這些游擊隊才能長期消耗蘇聯大軍

（圖片：Michael Evans/ wikipedia）▼

這些號稱“聖戰者”的游擊隊組織鬆散，小團體內部往往以地域區分，各有軍閥領導，唯一的共同紐帶只有宗教認同。然而憑藉國讎家恨與宗教號召力，這批“散兵游勇”卻在阿富汗以高於蘇軍四五倍的死亡率，把蘇聯拖入戰爭泥潭九年之久，以至於後者不得不於1988年狼狽撤軍。

蘇軍撤出阿富汗，這是戈爾巴喬夫的重要決定

儘管這個決定已經比較晚了

阿富汗已經過度透支了蘇聯的國力

（圖片：wikipedia）▼

然而1991年蘇軍完全撤走後，阿富汗卻迅速陷入混亂。過去沒能統一起來的游擊隊終於也兄弟鬩牆，各立山頭，形成了極為散碎的對峙狀態。

這些難以掌控的武裝力量一旦失去蘇聯這個敵人

那就需要下一個敵人，但誰也不知道會是誰

（圖片：Erwin Franzen / wikipedia）▼

對政府沒有確立伊斯蘭教法感到失望的“聖戰者”毛拉·默罕默德·奧馬爾，在坎大哈宗教學校講學，以長期作為主體民族、蘇聯入侵後地位迅速衰落的普什圖族為基本盤，收穫了大量支持。

普什圖人在阿富汗占多數但並非絕對多數

所以武裝力量獲得“基本盤”非常重要

但這往往也是國家趨於分裂的起點▼

奧馬爾唯一一張被證實是本人的照片，過於神秘

（圖片：Khalid Hadi/ wikipedia）▼

1994年，一個名為“神學生”的組織發表宣言，聲稱要將阿富汗從軍閥和腐敗中解放，建立最純淨的伊斯蘭教國家。

此時因蘇聯干涉失敗，阿富汗左翼已經不具有號召力，大量中產逃往國外。而苦難深重、幾乎沒有接受現代教育的阿富汗貧民階級自然容易被這一套說辭吸引。高調宣言的影響力和宗教學者的身份迅速轉化為政治資本和號召力，他們一年後便進軍喀布爾，奪取了政權。

這就是日後通常以音譯稱呼的塔利班。

塔利班旗幟

（圖片：wikipedia）▼

然而執政遠比議政要難，這些奪權者並不具備管理好國家的能力。最終塔利班除了成功建立教法國家、破壞文物外，其他目標並未達成，不但經濟每況愈下，還明目張胆地庇護本·拉登為首的基地組織，終於在911後引來了美國及其盟國的攻擊。

只留下一片空空洞洞

（圖片：shutterstock@Mushtaq B）▼

然而美國也低估了帝國墳場阿富汗的難度。當年那些令蘇聯頭疼不已的因素，如今悉數作用於美國。美國大兵可以迅速推翻大城市的塔利班政府，但是對於散落於偏遠省份山谷之中的塔利班勢力卻幾乎無能為力。

大城市都在政府軍及美軍手裡

但塔利班的影響力卻遍布廣闊的農村、山谷、荒漠

（底圖：NASA）▼

再不濟，以塔利班為首的極端組織，還可以利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之間漫長、荒涼但管控不嚴的邊境線，流竄於兩國之間。作為塔利班基本盤的普什圖人在邊界兩側都有分布，非常樂於接應從鄰國過來的兄弟們。

普什圖人有相當比例生活在巴基斯坦一側

巴基斯坦對此也頗為頭疼

畢竟過於強逼又會使巴西北部產生分離傾向

很多事情只能睜隻眼閉隻眼▼

除了群眾基礎，塔利班還通過毒品貿易支撐財政。由於在阿富汗貧瘠的土地上種糧食很難讓農民獲利，塔利班便組織農民種植罌粟，轉型毒梟，利用毒品貿易的暴利補貼奪權事業。

阿富汗鴉片的全球擴散路徑

事實上阿富汗已經是世界上最關鍵的鴉片產地▼

總之，種種有利於塔利班生存的因素，讓阿富汗陷入頻發的小規模戰鬥和恐怖襲擊的威脅中，難以脫身。無論是蘇軍，還是美軍，抑或是後來阿富汗自己以大城市為基地的正規安全部隊，均無法真正威懾住這些山裡的軍閥。

危機重重的阿富汗政府

2014年，北約徹底結束了在阿富汗的戰鬥行動，加速從阿富汗撤軍，防務壓力逐漸由阿富汗安全部隊承擔。雖然阿富汗安全部隊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平均每一年都為反恐戰爭犧牲數千人，戰果卻非常有限。

大國泥潭，名不虛傳

（圖片：GoodAndy45 / Shutterstock.com）▼

塔利班趁北約撤軍，加緊襲擊阿富汗政府軍的軍事基地，向政府控制區逐漸滲透，阿富汗政府的控制區迅速縮水。

2015年時，政府尚能控制全國的72%，到2018年時僅僅能控制56%，而塔利班控制區則從7%擴大到了14%。兩者間的空白地區，則各派地方勢力所掌控。天下不知幾人稱王，局勢愈發複雜。

而除了阿富汗本身的地形原因外，政府安全部隊的內部問題也是無法取得持續戰果的關鍵。

裝備了美國悍馬車的阿富汗國民軍

戰鬥力其實一般.

（圖片：wikipedia）▼

這支隊伍的基層士兵識字率低、軍紀較差、時常會出現小偷小摸等行為；軍官群體則貪污猖獗、吃空餉成為普遍問題，以至於這支部隊的實際數量成為了一個謎。這樣的部隊士氣不會太高，真打起來還可能有逃兵。逃兵結合空餉，進一步讓部隊人數變得虛高，不但浪費軍資，也使得指揮中樞難以摸清實際狀況。

賣命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光有工資，沒有信仰，人是不會賣命的

（圖片：Wikipedia）▼

更何況，那些留下的士兵也未必是一心要想剿滅塔利班，他們中有不少已經被極端思想滲透，甚至私下交易。以至於美軍一度會在行動開始前沒收阿富汗士兵的手機，以防他們通風報信。

而塔利班的投誠說不定是為了潛伏在民兵隊伍中

（圖片：Wikipedia）▼

特朗普執政初期對塔利班態度頗為強硬，曾向阿富汗、巴基斯坦兩國政府施壓，要求停止對於塔利班或明或暗的幫助，還頻繁出動軍事力量打擊塔利班。後者便更加瘋狂地向阿富汗政府發起報復，塔利班與政府軍都蒙受了不小的經濟損失與人員傷亡，但仍難以扭轉阿富汗政府的頹勢。

重炮出擊，也不頂用

（圖片：Joseph Sohm / Shutterstock.com）▼

既然打不贏，與最強大的反政府力量達成和解就成了選項。

其實2015年塔利班與政府就開展過有中美代表參加的和談，美方的長期規劃也是從阿富汗撤軍，2016-2018年對塔利班加緊打擊更像是為和談爭取優勢（然而並不成功）。

一次又一次談判都難以達成一致

更何況塔利班也不一定每次都能如約出現

（圖片：https://www.bbc.com/）▼

在2019年前後，公開和談變得更密集，阿富汗政府早晚是要做出決斷的。

2019阿富汗選舉後，上一任政府的總統加尼與二號人物阿卜杜拉分別宣布自己當選，後者甚至組建自己的平行政府，直到美國施壓雙方才達成和解。選舉危機徹底暴露了阿政府內部尖銳的矛盾，令人懷疑政治家更關心打擊塔利班，還是打擊自己的政敵。

在阿富汗，一國能容二主...

甚至簽訂了權力分享協議

（左加尼，右阿卜杜拉）

（圖片：wikipedia）▼

三方勢力的角逐

在談判中，各方勢力都有自己的訴求，美國希望塔利班改變立場，打擊以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為代表的恐怖組織。塔利班則希望外國軍隊徹底撤離，釋放塔利班俘虜，不再被聯合國視為恐怖組織，並能分享政權。阿富汗政府則希望停火，並儘可能維護現行體制。

阿富汗政府雖然是美國及北約扶持建立的

但也不是完全的對美國言聽計從

而是在各方之間斡旋，甚至和伊朗交好

（圖片：塔斯尼姆通訊社）▼

矛盾重重的多方各訴求如此複雜，甚至互斥，和談很顯然無法一蹴而就。為了促成談判，阿富汗政府不惜重新吸納炮擊過平民、被當作恐怖分子在國際通緝的親塔利班軍閥，是談判中投鼠忌器的弱勢方。而美國和塔利班，則是談判中混不吝的強勢方，都願意為了占據更大優勢訴諸武力。

你以炮彈對我，我卻對你報以掌聲

政府方的退讓可謂是毫無底線

（圖片：Aus in Afghanistan/ twitter）▼

塔利班在開始和談後，就不再對聯軍發起攻擊，一度甚至不再用炸彈襲擊城市，以至於有美軍向塔利班分享位置，避免在撤退中被攻擊的傳聞。但是5月談判受阻後，政府控制區就成為了重點打擊目標，峰值的45天中，阿富汗各地出現了4500次襲擊。最終塔利班停火，政府則承諾釋放5000名在押塔利班囚犯，政府可謂全面失敗。

每天出現約100次襲擊

沒有哪裡是安全的....

（圖片：https://www.nytimes.com/）▼

但塔利班也並不是完全高枕無憂。一群不速之客的到來，可能會推動他們更快地接受政府遞出的橄欖枝——在中東地區只剩殘餘勢力的“伊斯蘭國”。伊斯蘭國餘黨四處逃竄，有一部分進入了阿富汗，不但威脅地區安全，還對作為地頭蛇的塔利班發起了挑戰。

無處不在

昔日同為激進兄弟，今日只能反目成仇

（圖片：https://www.theguardian.com）▼

在伊斯蘭國看來，如今日漸溫和化的塔利班如同叛徒，而塔利班則將伊斯蘭國視為危險的激進分子。雙方終於拔刀相向，近年來不斷爆發動輒數十人死亡的衝突，還搞出了“在塔利班的重拳打擊之下，伊斯蘭國分子向政府軍投降”的大新聞。

在近期政府釋放塔利班囚犯之際，伊斯蘭國也不忘給塔利班添堵。他們在8月3日襲擊監獄，造成獄警和塔利班囚犯死亡，釋放數百名伊斯蘭國囚犯，還致使千餘名吃瓜囚犯趁亂逃跑。

政府和塔利班和談對伊斯蘭國來說

百害無一利

（圖片：https://www.bbc.com）▼

襲擊發生不久後，阿富汗安全部隊用擊斃一名伊斯蘭國高級指揮官的方式作為報復。這場報復或許也是做給塔利班看的，試圖說明在更極端的“伊斯蘭國”面前，政府與塔利班未嘗不可以是一個戰壕的戰友。

戰爭中長大的一代，未必能結束戰爭

（圖片：A M Syed / Shutterstock）▼

在塔利班強勢、政府弱勢示好，“伊斯蘭國”推波助瀾的情況下，未來在談判中塔利班被吸納進入政府幾乎成為必然，徹底掌握政權也未可知。

此等和平的結局究竟如何着實令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