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我對你說

冀魯豫

趙鐵錘同志，你作為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局長，最近在一次全國性的安全生產會議上說，目前重特大煤礦事故還不能有效地遏制。本來我還能忍，刻骨銘心地忍。但聽到你說‘不能遏制’後我無法再忍了，必須跟你聊聊。先請教你，什麼算重特大事故？死百人以上，像湄州礦難那樣的嗎？那不重特大的，死百人以下的，就已被有效遏制了嗎？剛剛發生在瓦窯堡的礦難，三十二名礦工遇難，這算什麼級別的事故，不是說發生就發生了嗎。瓦窯堡會議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二次遵義會議，是決定建立全國抗日統一戰線的方針路線的會議。如果按你所說，每起礦難背後都有腐敗的影子，看來當年的革命聖地已經陷落了。瓦窯堡三個字很有震撼力。

上大學時學中國革命史，常常為一個詞心情激盪：‘捷報頻傳’。我相信這是千真萬確的，沒有捷報頻傳，紅軍一路走不到陝北延安和瓦窯堡；沒有捷報頻傳老蔣的八百萬大軍不會短短四年就土崩魚爛。可今天填滿我們雙耳的不再是捷報頻傳，而是礦難頻傳。從東北鶴崗到南粵湄州，全國山河一片難，今兒難明兒難後兒還難，難得讓我心驚肉跳目瞪口呆。這是一條條人命，爹娘生爹娘養的大活人，就這麼劈里撲魯倒下去，沒人疼沒人管，沒人憫沒人憐。別告我你已做了很多，趙鐵錘同志，你曾當過礦長，也是窮苦出身，無力制止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的死人局面，你有什麼可申辯的。這要是當年破湘江，打四平，下江陰，你敢告訴我你已盡力了嗎？不管是彭總林總還是陳老總，非斃你十次信不信！

鐵錘同志，你能意識到這死的都是什麼人嗎？苦力，農民，傻冒，弱勢群體？你還能感覺到，這死去的其實都是你的兄弟嗎？你不過就是命好，有機靈勁兒，再趕上貴人幫你入黨提幹上大學，要不這一個個死難者有沒有可能包括你自己？想想，有沒有？如果讓你重回平頂山煤礦兼採掘隊長，你還會說你沒辦法嗎？

鐵錘同志，你知道我為什麼聽到礦難頻傳心驚肉跳嗎？給你講個故事，就說當年渡江戰役打江陰要塞。那是個上千年要塞，約五千國軍把守，還有威力無邊的重炮陣地。解放軍為拿下這塊骨頭沒少費心思，因為江陰破長江破，想來想去無萬全之策。黨在江陰守軍中有地下黨員，官至團級，能影響千把人左右。最後時刻只好讓他們起義，攪亂敵軍，以減少我軍傷亡。沒想到的是，當地下黨揭竿而起大呼解放軍來了，繳槍不殺優待俘虜時，五千兵馬基本沒反抗。我渡江部隊比較順利地突破江陰防線，使南京徹底失去側翼屏障。蔣家王朝就這樣結束了。事過之後查明，國軍官兵在三大戰役失敗後，被我軍捷報頻傳早嚇成驚弓之鳥，反抗意志徹底被催垮了。打也敗不打也敗，還不如不打。這就是江陰棄守的根本原因。

再講個故事，別怪我婆婆媽媽。其實這不算故事，是大家都熟悉的典故：四面楚歌。楚霸王不是被打死的，是嚇死的。唱歌能把一世英豪的項羽嚇破膽，完全失去反抗意志。劉邦老兒讓那些楚國兵將唱了幾天幾夜，心理戰徹底攻克了項羽的意志防線。聽得太多，不得不信。項羽也是飲食男女凡人俗人。

鐵錘同志，還用把話說得太清楚嗎？摧毀性，毀滅性，顛覆性，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想到這些詞就想到你趙鐵錘同志。礦難無小事，它在人心靈上精神上的輻射和衝擊波，遠遠大於礦難本身。礦難摧毀生命，更能摧毀活人的信心！你是黨的幹部，為黨工作，你能意識到頻繁的礦難對黨的榮譽意味什麼嗎？你知道你說的‘沒辦法遏制礦難’在老百姓心裡意味什麼？意味着共產黨不再為人民服務了，三座大山面前沒說難的共產黨，八百萬蔣匪軍面前沒說難的共產黨，現在說難了，在礦難面前說難了。可你別忘了，江山是那些礦工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當年用小車支前推出來的，他們支前可不是為了讓他們的子孫後代死在礦井裡。

當前叫得最響的一個詞是‘以人為本，人民的事無小事’。人民都有什麼事？最根本的事是要活命，早出晚歸，掙回一家老小的吃喝。早出晚不歸，不嫖不賭，而是被活活憋死炸死燒死了，這算不算大事？在你趙鐵錘這裡，也許死人的事經常發生，就不再那麼重要了，已被分成三六九等，什麼特重大，次重大，中重大，不重大，完全不大，大也不大。在你面前，這些死魂靈，已被抽象為一堆毫無情感的數字，你關心的是數字按多少百分點升降，至於背後多少家破人亡的悲劇故事已無所謂了。久而久之，你甚至都忘記死的是人還是貓狗，居然大言不慚地向全世界宣布，中國幾乎天天發生礦難，可政府無法有效遏制。既然無法遏制要你何用，人民為什麼要花錢養你這個不能保護他們基本生存權的官吏呢？既然你無力遏制，為什麼不辭職，回平頂山繼續做你的採礦隊長呢？

鐵錘同志，別說我不理解你。你的‘遍地礦難下夕煙’已讓我們民族的名譽，國家的聲望，老一輩革命家開創的黨的事業，完全籠罩在無以復加的妖魔化之中。我們以往批評舊社會舊制度的所有詞彙幾乎都可以跟礦難相連。血汗工廠，能不能連上？拿人不當人，能不能連上？現代京劇‘杜鵑山’里柯湘的唱段‘家住安源萍水頭，三代挖煤做馬牛，……地獄裡渡歲月，不知冬夏與春秋’，能不能連上？接下來的詞兒現在還連不上，但會因為你的‘無法遏制’而早晚連上，‘秋收暴動風雷驟，明燈照亮我心頭’。你我歲數相仿，你應該熟悉這段唱腔。你想過你的‘無法遏制’要承擔的沉重責任嗎？無法遏制，再這樣死下去，誰受得了！人們是要活命的，如果橫豎都是死，你以為每個人只能選擇被瓦斯憋死被火焰燒死的死法兒嗎？

鐵錘同志，你的位置已因頻發的礦難而爐火純青起來。在你面前，我僅是個大街上必須為你四圈兒牌兒轎車閃道的主兒。可我誠懇告訴你，五十多歲的人了，能幹出個樣兒就再搏一把，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把礦難問題解決或基本解決掉，真正為老百姓做點兒實事，人民不會忘記你。當年周總理在西花廳大會堂釣魚臺工作，可滿大街的老百姓不都知道他在做什麼嗎。對你一樣適用。如果知道自己幹不了，心有餘力不足，就乾脆退下來，回平頂山，喝茶釣魚，採菊東籬下。走前把礦難問題的癥結和建議書面秉呈中央，善始善終。你無法遏制，不見得別人無法遏制。

鐵錘同志，話說得不少，就這樣。別竊喜我沒刨根問底再往深了說，讓你脊梁骨冒汗。為什麼無法遏制？既然每個礦難背後都有腐敗，怎麼腐敗法兒，沒聽你細說啊？礦山是賺錢產業為什麼非要改成民營？幹部入股礦山，什麼幹部？有當地幹部，縣市幹部，有沒有省級以至中央的幹部或幹部家屬？你趙鐵錘的家人有沒有入什麼股在某個或某些礦山中？別急，你不用回答這些問題。你的答案將在今後礦難的統計數字中漸漸體現出來。請記住，對生命的無視是非常危險的遊戲，無辜生命的死亡比任何美麗辭藻都有震撼力。你如果不在乎，早晚大家都會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