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軍隊中美國志願兵的構成已發生變化，更多轉向沒有軍事經驗的人，以及那些在國內看不到前途的人。

在東部烏克蘭的鄉間小路上，一輛皮卡車的敞開式後廂里，六名士兵正隨車顛簸行進。突然有人大喊："無人機！"他們立即舉槍射擊，但想要擊中那個在空中急轉、帶來死亡的小黑點幾乎不可能。

無人機高速逼近，幾秒內就來到僅一米開外。在春日晴空下，頭盔攝像機記錄下的這一刻，士兵們似乎難逃厄運。作為最後的自衛手段，其中一名美國士兵——扎卡里·米勒將空膛步槍砸向無人機，但據他在採訪中承認，這一擲落空了。

他們或許永遠無法知曉原因，但在最後一刻，無人機突然轉向飛離。烏克蘭軍方後來發布的視頻中，士兵們用英語連聲歡呼："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像米勒這樣在烏克蘭軍隊服役的美國志願兵數量在2022年俄羅斯入侵後的最初浪潮後有所減少，但從未中斷。自2022年以來，關於美國志願兵人數的估算差異很大，從1000多人到數千人不等。烏克蘭軍方沒有公布具體數字。

美國志願兵扎卡里·米勒（左二）與外國戰友們於七月在烏克蘭哈爾科夫地區完成實彈演習後合影。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美國志願兵的構成發生了變化，沒有軍事背景、年齡較大或因年齡或傷病在國內無法重啟軍事生涯的美國退伍軍人比例更高。

對美國入伍者、幫助他們的援助工作者以及他們的烏克蘭指揮官的採訪揭示了一系列動機。有些人來這裡是為了尋找他們在國內沒有前途的工作中所缺乏的目標和可能性。

對俄羅斯侵略的憤怒仍然是主要原因之一，而一些士兵則希望藉此擺脫困境。還有一些人希望獲得軍事生涯的第二次機會，並在戰鬥中考驗自己。

在射擊場訓練。參與烏克蘭戰爭的美國志願者年齡各異，軍事經驗不同，參戰動機也各不相同。

很多人表示，在幫助保衛烏克蘭後，他們打算繼續留在該國，期待找到在美國無法獲得的機會。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加入烏克蘭軍隊已將這場遙遠衝突轉化為美國志願兵們刻骨銘心的決定性經歷。許多人像米勒那樣經歷過生死瞬間、身負重傷、目睹戰友犧牲，並在戰壕與城市廢墟中經歷漫長部署。

對於38歲的米勒而言，烏克蘭為他提供了重續軍旅生涯的機會。他坦言，十多年前因伊拉克路邊爆炸受傷及一場摩托車事故導致其從美國陸軍退役，軍旅生涯被迫中斷。"我從未想過離開，"他說，"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他於今年二月抵達烏克蘭，當時川普政府正調整對烏援助政策，為此他辭去了混凝土承包商的工作。

另一位美國士兵因傷勢未愈行動仍顯僵硬，在烏克蘭東部一家咖啡館的卡座里落座。他凌亂的草莓金髮和蓬亂的鬍鬚半掩着傷疤，下巴似乎有些歪斜——這些都是俄羅斯彈片留下的紀念。

他在烏克蘭醫院度過了數周孤獨的康復時光，照料他的醫生和護士幾乎不會說英語。

這名受傷士兵要求不公開其姓名，以遵守所在部隊的安全規定。他使用呼號"阿拉巴馬"——源自其家鄉州名，2023年底入伍前他曾在那裡擔任焊工。

他參與過城市巷戰和塹壕戰，並表示曾與許多美國男女兵並肩作戰，這些人大多來自小城鎮，認為家鄉缺乏發展機會；還有部分是美國退伍軍人，他們因錯過伊拉克或阿富汗的實戰機會而感到遺憾。

他說，驅使他的是為正義事業而戰的機會，還有烏克蘭政府承諾向所有在軍隊服役並活到戰後的軍人——無論是烏克蘭人還是外國人——免費提供四英畝土地。

哈爾科夫地區森林中，外籍志願戰士訓練演習時的場景。

烏克蘭的潛在兵源不及俄羅斯，徵兵工作也面臨困難，因此歡迎外國志願者加入。這些志願兵或在正規部隊服役，或加入兩支國際軍團之一。他們的薪資與烏克蘭士兵相同，基本工資約為每月1000美元，戰鬥津貼每月可額外增加約3000美元。

"有些人來到烏克蘭，是為了捍衛自由和正義而戰，"烏克蘭指揮官尼古拉·拉夫列紐克說，他率領着一支包含美國人在內的國際士兵排。"另一些人則是為了賺錢，或是在逃避法律制裁。"

他見過一些美國公民前來時牙齒護理狀況糟糕，包括缺牙，還伴有吸毒和法律問題。比如一名美國士兵因在墨西哥邊境走私毒品而在國內被通緝。然而，在這些背景被發現並導致其被捕之前，"他作戰表現不錯，"拉夫列紐克說道。

八月的基輔，一座紀念碑上懸掛着美國國旗和陣亡美國志願士兵的肖像。

他說，美國退伍軍人備受青睞，因為他們通常比其他國家的退伍軍人訓練有素。"隊伍里有他們真是太棒了，"他說道。

烏克蘭二戰歷史博物館正在舉辦一場關於當前戰爭狀態下外國參戰者的展覽。策展人尤里·霍普尼奇表示，有"數千名"美國人正在烏克蘭軍隊服役。

根據該博物館統計，至少有92名美國人在烏克蘭的戰鬥中陣亡。

烏克蘭二戰歷史博物館內關於當前戰爭中外國參戰者的展覽。

美國政府為避免任何暗示核武大國俄羅斯與美國軍隊直接衝突的可能性，幾乎不為志願參戰者提供任何援助。

美國非營利組織R.T.韋瑟曼基金會為在烏作戰受傷的美國人提供幫助，將陣亡士兵遺體運回美國，並追蹤戰場失蹤人員案例。

一些在烏克蘭的美國志願兵親歷前線後很快打了退堂鼓。"我們有隊員說他們真的很想參戰，"拉夫列紐克說，"等到了戰區，他們又說，'長官，我想轉去後勤部門'。"

7月，烏克蘭哈爾科夫地區前線附近的一處隱蔽所內，一位綽號"曼多"的美國海軍陸戰隊退伍軍人正在調試無人機。

曼多和一名戰友從地下掩體執行無人機作戰任務。

有人則將此視為獲取現代無人機作戰經驗的良機。

一位27歲的前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原本從事郵遞員工作，今年3月突然現身烏克蘭。到7月時，他已能從前線附近的隱蔽處完成爆炸無人機的裝配、發射與操控。代號"曼多"的他，在偽裝網濾過的斑駁光線下作業，為無人機安裝電池和炸藥，用以襲擊俄軍士兵、掩體或車輛。他要求隱去真名，因其家鄉許多民眾反對援助烏克蘭。

24歲的格倫娜·曼切戈中士是來自猶他州圖埃勒的護理人員，7月在哈爾科夫地區的前線野戰醫院救治一名烏克蘭士兵。

曼切戈中士協助為一名烏克蘭士兵進行截足手術。

來自美國猶他州圖埃勒的24歲醫護兵格倫娜·曼切戈中士站在戰地醫院的擔架旁，協助為一名烏克蘭士兵實施截肢手術。這位美國海軍退伍軍人說，在美國本土，"人們已經忘了我們還在這裡"。

她於2022年3月自願參戰，表示是烏克蘭城市遭轟炸的新聞報道促使她做出這個決定，她也清楚自己的醫療技能能派上用場。此後她一直堅守崗位，曾在戰鬥中負傷，並計劃戰後繼續留在烏克蘭。談到祖國同胞時她說："他們想到烏克蘭時，只會問'戰爭什麼時候結束？'或者'他們投降了嗎？'"

她的臂章上用烏克蘭語寫着"迷惘的一代"，這個稱謂源自一戰結束後滯留歐洲的美國士兵。談及在烏經歷時她說："我在這裡揮灑過汗水，也流淌過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