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紹:Ying Ma(有些海外中文網站把它的漢語名翻譯為馬英)女士,是位在中國大陸出生的華裔學者,父母都是廣州人,她十二歲的時候就隨父母移民到了美國,所以她接受的中等教育、高等教育都是在美國進行的。她在1997年的時候獲得了康乃爾大學的政府系的學士學位(B.A., government, Cornell University, Magna Cum Laude, 1997),在2005年的時候獲得了斯坦佛大學法學院的法學博士學位(J.D., Stanford Law School, 2005)。她在1997-1999年的時候,擔任過外交關係委員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研究助理的職務,在1998年美國宗教領袖訪問中國的代表團中擔任協調員一職,在1999-2000年的時候擔任香港博雅公共關係有限公司(Burson-Marsteller)高級助理的職務,在2001-2002的時候,擔任美國國會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U.S. Congressional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研究分析員的職務,目前Ying Ma女士是美國企業研究所National Research Initiative 的研究員,主要負責“中國民主化”項目。)
為什麼他們憎惡我們?
9/11 恐怖攻擊發生之後,許多美國人開始問一個問題“為什麼他們憎惡我們?今天,憎惡我們的人數已經大為擴大了。憎惡美國的人群範圍從想要殺害美國人的穆斯林狂熱信徒到法國、德國、西班牙、南韓、加拿大以及其他視美國為一個比美國試圖去消滅的全球恐怖主義者威脅更大的那些國家的無數公民。美國人繼續鬱悶的沉思其他國家憎惡我們這樣一個事實。然而他們看起來不再打算去理解或去致力解決這個問題。與此同時制定外交政策的精英中的傑出人物則每天都在抱怨反美主義在全球的興起。去審視反美主義在中國這樣一個對二十一世紀的美國國家安全具有最重要影響的國家的情況,顯然是有用的。釐清中國的反美主義的來源與背景可能會幫助美國認識到中國的反美主義這樣一個問題並且加深對範圍更廣的全球反美現象的理解。
中國的反美主義的過往和現狀
中國人民過去常常以響亮地、極不愉快的方式去仇視美國。在1999年的5月份,他們在全中國上演了大型的反美抗議活動以作為對美國所領導的北約空軍炸毀中國駐貝爾格萊德大使館的回應。在2001年的4月份,當一架美國的EP-3偵察機與一架中國戰鬥機在靠近南中國海岸的上空發生碰撞之後,他們再次以騷亂的方式回敬美國。美國為發生在1999年的失誤而道歉,並解釋了發生於2001年的事件,認為美方只是在進行例行的情報收集工作而已,但這並沒有阻擋住中國人的怒火。在恐怖分子於9/11攻擊了美國之後這種憤怒以最為荒唐的方式呈現了出來。大量年輕的中國城市居民在這一美國的國家悲劇發生時刻在互聯網上幸災樂禍、彈冠相慶。
今天,中國民眾仇視美國的方式要來得更為平靜但卻是持續不斷的。根據2006年3月由中國報紙環球時報所發放的一份意見調查顯示,大量生活在城市地區的中國人承認對美國有着負面的看法。大約59%的人認為美國試圖遏制中國,而56%的人認為美國是中國的競爭對手1。由佩尤全球態度調查(Pew Global Attitudes Survey,美國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是這項計劃的聯合主席)在2005年所進行的一項16國意見調查產生出了與此相似的結果,在這項調查中,中國只有 42%的人對美國抱有一種喜歡的態度。2
此外,中國的線上聊天室以及網絡論壇,這二者已經成為中產階級中國上網人口發表他們意見的流行的表達窗口。在那裡已經目睹了對美國持有負面觀感的一股穩步上升的潮流。互聯網使用者通常把美國做出的動作理解為是有着險惡的動機並且幸災樂禍於美國的失敗。當美國的載人太空飛船哥倫比亞號在2003年1月發生爆炸之後。中國網民一片歡慶之聲同時痛惜沒有足夠多的美國人在這場事故中死亡。當美國在 2005年9月份的聯合國全體成員國高峰會(General Assembly’s World Summit)上推動聯合國進行改革的時候,一些中國網民把美國貼上這樣一個標籤:聯合國的最大惡棍,一貫嗜好干涉較小成員國的內部事務。今天中國網民通常幸災樂禍於美國在伊拉克所遭受到的意外事故以及挫折。
可以確定的是,中國的反美主義,即使在它最極端的地步,其仇恨程度還不足以激發出去攻擊美國本土的恐怖主義的陰謀。最好是把它歸納為是矛盾情緒(ambivalence)、憤怒(anger)、沮喪(frustration)、不滿(resentment),有時則是仇恨(hatred)這些複雜心理的一種綜合表現。例如,儘管許多中國人對美國心懷負面的感情,但他們中有79% 的人承認喜歡美國人。3儘管如此,中國對美國的不滿卻是有着其深刻的根深蒂固性的。在1990年代末期的多個不同時期所展示出來的中國人民對美國的仇視,可能是被中美雙邊衝突給激發出來的。畢竟,沒有人願意看到他們自己國家的大使館被外國勢力給轟炸掉。中美之間從貿易到人權到台灣問題到武器防擴散在整個 90年代為不重要的事而產生出來的緊張也毫無疑問的刺激了中國人的不滿。然而,中國人民在後9/11時代一直繼續的不滿美國。而這段時期中沒有悲劇性的事故或令人不快的爭端出現並且這段時間的中美關係被美國前任國務卿鮑威爾讚譽為“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段時期。因此,中國的反美主義不是只關乎於雙邊關係還是由中國社會中的獨立因素所激發出來的,譬如:極端民族主義(hypernationalism)和政府宣傳。
對極端民族主義的認同:愛中國、恨霸權
要理解中國的反美主義,你必須要去觀察中國政府的動靜。在近些年中,大量政策制定者、評論家以及學者已經譴責了布什政府所實行的單邊主義、美國所領導的伊拉克戰爭以及諸如阿布格萊布(Abu Ghraib)監獄醜聞。當涉及到中國的反美主義時,總而言之是中國政府,在通過政府灌輸從而塑造它的人民的思維方式。
在通過追求市場資本主義,中國的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變得過時的時代,北京當局為其人民編造了一個強有力的、替代性的國家追求目標(a powerful, alternative paradigm)以去提高其統治地位。這個國家追求目標包含了兩個要件:追求中國的盛世(Chinese greatness)以及妖魔化美國的形象。第一個要件強調了一個強大的(strong)中國,一個強勢的(powerful)中國,理應獲得與它古代文明相當的影響以及榮耀。為了追求這種盛世,北京當局已經選擇經濟現代化以及社會穩定作為那種使命的附件(mandatory accessory)。北京當局宣稱民主化,政治自由化,新聞自由以及反政府的抗議活動是危險的並且是會危及穩定的,所以必須加以鎮壓。即便是以暴力的方式。輔以殘暴以及曲解,這樣的國家追求目標只為中國未來的一個願景(vision)——富有和強大的中國而不是自由的、民主的中國存有空間。這是美國所關注的問題,這種國家追求目標的第二個要件則教導中國人民美國是一個專橫的以及喜歡發號施令的霸權國家,不尊重那些不太強大的國家的福址和尊嚴。這個霸權持續的通過對中國的人權實踐進行批評、倡導民主化、以及支持民主台灣(台灣被北京當局以及壓倒性多數的中國人民視為是一個反叛的省份)試圖逐步削弱中國。4
強大中國這樣一種國家追求目標(這個按照英文原文加上對背景資料進行分析間接翻譯出來的很是拗口的句子用易大旗更為直白的話來講就是 “強國夢”)已經自一九八9年天按門大屠剎以來被強制灌輸(force-fed)給了中國人民。就像中國的異議人士和雜文作家易大旗先生已經觀察到的那樣,政府在大屠殺之後失去了所有的宣稱人道以及道德的能力轉向強大中國這樣一種國家追求目標是為了繼續其有瑕疵的合法性。5自那以來,北京當局已經給一整代公民灌輸了這樣一種信念,尤其是對年輕人,要他們以宗教虔誠般的信奉態度去追求一個強大的中國。諸如美國人這樣的外國人,在中國推動自由和民主總是在這樣的國家追求思維模式中遭受到別有用心的攻擊,並且認為美國對中國採取的那種做法只是為了鞏固他們自己的霸權。
通過媒體宣傳來進行灌輸(Indoctrination)
這種強大中國的國家追求目標通過中國國家控制的媒體與教育得到了增強。儘管中國公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為容易的獲得外國、本國媒體所提供的新聞報道,他們的政府卻繼續在其獲得信息方面盡力去控制他們。制裁那些在政治言論方面主張了讓中國政府無法接受其言論的人士,選擇性的審查不受約束的媒體來源,引誘媒體進行自我審查,而恐嚇全體人口這種方式只在北京當局控制媒體內容的方式上占很小的一個比例。
同時政府控制的媒體提供了定期的涉及領域廣泛的關於美國的報道,在中美之間為小事而爭吵或遭遇衝突的時刻,它通常都會與對美國進行了負面報道的那種做法相吻合。6在中美關係自9/11以來有了很大改善之後,中國政府一直只有少數理由可以去挑起反美的仇恨情緒。儘管如此,媒體繼續把美國歸納為是一個不負責任的超級大國,認為它經常會去干涉其他國家的內部事務。“霸權”這個詞在中國媒體上成了與美國等量齊觀的一個詞。就好象保持社會穩定(例如,不實行民主化)已經成了與經濟進步相等同的一個概念。
1990年代末期的時候,官方的中國媒體報道了發生在巴爾幹的衝突,把它作為是美國霸權的一種實踐,認為那種做法帶來了持續的人類痛苦。今天這些官方媒體把發生在伊拉克的戰爭視為一場由美國侵略才引發的戰爭,一場為了美國霸權的戰爭。因是之故,中國媒體全面報道了發生在伊拉克的戰爭,一直在擴大化美國所犯的錯誤,並大聲鼓吹美國失敗的不可避免性,為任何美軍取得的成功信號而感到哀痛。當美國領導的部隊在2003年3月進軍到了巴格達並且伊拉克人在之後慶祝了候塞因政權的垮台。中央電視台,中國的官方電視新聞頻道,表現的遠不是什麼欣喜若狂。根據收看者的說法,中央電視台公開播放的一個節目中,一位中國軍事專家(張召忠)不滿薩達姆共和國衛隊的快速被殲,急於以伊拉克軍事力量可能會在之後的時間中發起總攻這樣一種可能性去進行自我安慰。 7
這樣的媒體報道似乎產生了具體的結果,許多中國人,尤其是年輕人,很難理解到美國領導的伊拉克戰爭或全球反恐戰爭的本質。他們激烈的在中國那充滿生氣的在線聊天室以及論壇上長時間的漫罵,甚至有部分人視本?拉登以及薩達姆為英雄,因為他們反抗美國。佩尤全球態度項目已經發現57% 的多數中國人相信伊戰的後果是讓世界變得更加危險了,只有8%的人相信戰爭之後世界變得更安全了。8
通過教育來進行灌輸
沒有把中國的教育體制納入考量範圍的話,中國政府所實行的灌輸做法的威力就無法被理解。在一項很快就會出版的由Albert Shanker Institute資助的,由何清漣(以前是深圳法制報專刊部主任,著名的異議人士)發現了在由國家批準的教科書中以及在中國近代史、世界史以及時事政治的教學指導書中存在着壓倒性多數的反美主義教育。再次查看這些由政府指定的,全國範圍高中到大學的課程的材料中,何清漣發現他們傳播的關於美國形象的信息和中國媒體在這方面的作為極為相似,它們一致的把美國描述為:美國試圖削弱中國並且不間斷的通過實踐美國式霸權主義試圖支配世界。9
具體而言,中國的教科書指出了對於今日國際安全以及和平兩個最大的威脅就是恐怖主義以及霸權主義,後者毫無疑問的涉及到了美國,一部中國的教學指導書中甚至要求教導者問學生如下的“思考題”:“如何從北約在二十世紀90年代對塞族所實施的行動中解讀出美國的霸權主義?”由指導書所提示的正確的答案是,至少應包括下列三項:美國繞過聯合國、違反了國際法,以人權為藉口侵犯別國主權, 並轟炸了中國駐貝爾格來德的大使館。10發生在科索沃的嚴峻的人道主義的暴行,最終促使北約採取了那樣的行動,但並沒有使那樣的暴行減少下來(did not make the cut)。
在一項於2003年進行的、未公開發布的全球範圍的調查中,杜克大學中國選舉研究中心的共同主任史天健(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系博士,杜克大學政治系教授),通過分析也同意教育是造成反美情緒上升的一個因素。在調查了隨機挑選的數百城市和鄉村居民之後,史天健發現越世故的(sophisticated)或越有知識的人,越有可能是對美國持負面看法的人。11他的研究提供了一種解釋:中國社會中接受越多教育的人確實是越容易受到政府宣傳影響的人。中國的教育體制和中國媒體是中國的宣傳機構中的兩根對稱的支柱,從中噴射出了反美宣傳以及中國盛世的意識形態。
反美主義以及理念之戰
中國的反美主義只受到了一點注意但是它對美國卻形成了嚴重的挑戰。一方面,難辭其咎的中國政府給了美國政府很少的藉口因為美國不被中國人民所喜歡而去責難中國政府。這樣的反美主義似乎也是無害的,因為它並沒有阻止中國在貿易、北韓或反恐主義上與美國進行合作。另一方面,中國的反美主義削弱了對於美國在反恐戰爭上非常崇高的目標的支持力度。畢竟在9/11之後所發動的一場戰爭也被稱為是一場“理念之戰”,尤其是在以自由、民主、以及法治為象徵的西方現代化模式與那種與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相聯繫在一起的狂熱主義(狂熱主義一般與暴政、不寬容、腐敗以及對人權的鎮壓共存在一起的)之間的一種對峙。12
在中國的理念之戰上進行的現代化模式的競賽並沒有顯示美國支持在中國發生的那些理念的勝利標誌來。通過不間斷的媒體以及教育灌輸,中國政府已經把美國的外交政策描述為在道義上是站不住腳的外交政策並且把美國致力於促進民主和人權的做法看作是對中國人民的一種侮辱。儘管不願意向13億公民通過有效的選舉程序向其提供政治上的代議制,尤其當它熱情的承認追求一個強大的、穩定的中國而不是美國所倡導的民主的中國的時候,中國政府從不猶豫指定說它自己就是13億中國人民的發言人。不幸的是,中國的民族主義以及反美主義有時已經說服了全體中國公民他們政府的看法是正確的。
猖獗的反美主義,絲毫不能鼓勵或推動在中國產生美國式的民主變動。根據中國異議人士程曉農(當代中國季刊主編)的看法,中國今日的民主運動的主要成員由異議人士和獨立的知識分子構成,沒有更廣泛的社會支持,他們推動民主的努力根本就行不通。中國持續的反美主義確實削弱了那種廣泛的社會支持。13
1989年的中國民主運動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學生們痴迷於美式民主所激發出來的,當中國政府準備對大聲要求民主的公民開火的時候,通過獨自一人(傳說那人叫王維林)站立在一排坦克面前這樣一種形象,世界看清了中國人民為自由抗爭,對抗暴政的勇氣。今天,提倡中國民主的人士被北京當局抹黑為是美國的喉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中國項目主任裴敏欣博士認為,只要中國公民相信這樣的宣傳,反美主義就會對中國民主化的進程起到一個負面的影響。14
布什總統在發動反恐戰爭的時候,已經把民主標榜為促進全世界和平與安全的至關重要的工具。在那崇高的言辭中總統已經一再強調“每一個人的心都渴望是自由的”。可悲的是,來自中國人民的回答,看起來卻是這種:“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確信。”出現這種回答是拜中國的國家機器以及民族主義所帶來的盲目性威力所賜。大量中國人的心中似乎願意喪失掉對自由的渴望。
贏得在中國所進行的理念之戰
在一個更為光明的含義上來講,美國支持在中國發生的那些理念在中國的理念之戰上並未失利。一方面,回答在中國“為什麼他們憎惡我們”這個問題時,一直迴蕩的都是“這不是我們的錯誤”這樣一種回答。這不是說美國的外交不可以做得更有技巧或在關於民主方面它對中國人民傳遞的信息不可以表達得更為清楚。而是在說進行理念之戰的戰鬥時,美國的價值觀以及行動是值得捍衛的,即便有大量人民有時誤解了或藐視了他們。
此外,在思考如何致力於解決反美主義的問題時,華盛頓當局應該記住程曉農所做出的一番觀察:“中國的反美主義並不顯示中國人民是特別的糟糕,而只是意味着中國的國家洗腦做法是超乎尋常的強力。” 15為了贏得中國的理念之戰,華盛頓當局可以通過增強尋求發出真實聲音的那些人士的力量去幫助中國人民與那種扭曲宣傳作戰。這是由中國的異議人士、記者、赤腳律師以及民主活動人士,冒着失去生命或生活的風險所說出的真實之言。華盛頓當局也應該繼續大膽而明確的說出由中國當局所犯下的恐怖罪行。最後,美國人要繼續告訴中國人民,即便有時候他們不喜歡我們,我們還是會在他們爭取不僅是富強中國的時候與他們站在一起,還會在他們爭取自由和民主中國的時候和他們站在一起。
英文原文:The Hate That Won’t Go Away: Anti-Americanism in China
By Ying Ma
Publication Date: July 1, 2006
http://www.aei.org/publications/pubID.24628/pub_detail.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