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只有“真小人”沒有“偽君子”的社會，是一個墮落到底的社會 什麼是“小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我這裡說的小人指的是很非常自私的人，但不包括損人利己的人，我把後者看做為“惡人”。而“君子”呢？就相應為有 較高的社會責任感和較少私心的人，同樣地，他們也不包括大公無私的人，後者在我看來就是“聖人”了。按照我的這個“分類”，一個社會裡，惡人和聖人都是很 少數的，絕大多數的人，包括寫這篇文章的我和看這篇文章的你，大概都屬於處於這兩者之間的小人或君子。一般說來，君子代表着社會的良心，堅守着社會的道德 高線；小人代表着社會的秩序，堅守着社會的法律底線。 一個正常的社會，君子通常是光明磊落的，因為他們的言行是人們追求的目標，而小人則通常是自形慚愧的，因為他們的言行是人們鄙視的對象。因為這個特點，有 些有小人之心的人就要將自己打扮一下，使自己表面看起來有點象君子，這樣的人通常被人稱為“偽君子”。偽君子是化了妝的小人，為了與之區別，那些沒有化妝 的就被稱為“真小人”。其實二者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都是真小人。一個小人之所以要裝扮成君子，不外乎兩個原因：一，社會道德觀對小人的心理壓力，這種壓力 使小人們“有賊心而沒有賊膽”；二，社會道德觀對君子的信任，這種信任使做小人的成本可以大大降低。 小人和君子之間並沒有絕對的界限。今天和此地的君子，沒準就是明天和彼處的小人。人之初，本無什麼善惡之分。人的道德觀念是在成長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決定 一個人道德的因素，大體上說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他或她的社會存在或曰社會地位，二是社會整體的意識形態包括社會教育對他的影響。在一個道德水準較高的社 會，一個小人可能要長期以偽君子的形象活着，甚至可能不得不終生保持這種形象。對於這個社會來說，他在客觀上其實已經是個君子了。這樣的社會裡的總趨勢應 該是小人越來越小，君子越來越多。所謂“蔚然成風”大概說的就是這樣一種道德力量。一個本質上是小人的人，硬要化裝成君子，想來一定是件很辛苦的事，因 此，如果能不這樣做，我想沒人願意找這樣的麻煩。因此，在一個道德水準很低的社會，偽君子就不會很多，而真小人則會活得很輕鬆，甚至一個真君子都可能不得 不以小人的形象存在着，因為不如此他就有可能被人當作“偽君子”。很顯然，這樣的社會裡的趨勢一定是小人越來越多，君子越來越少。所謂“世風日下”大概就 是說的這樣一種現象。 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說，雖然偽君子並不比真小人好，甚至其對社會的危害性可能比後者還大，他們的存在卻是一面鏡子，它反映出這個社會的正義性。當一個社會的絕大部分小人都不再費心去裝扮偽君子了，這個社會也就差不多快墮落到底了。 中國社會近年來有一種趨勢：那就是越來越多的偽君子正在卸妝，將自己真小人的面目自覺自愿地暴露在人們面前。最近被自我炒作加媒體炒作弄得四海聞名的四川 前教師（據說他現在已經被取消教師資格）范美忠大概可以作為這樣一個真小人的範例。其實，范先生並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敢於公開“裸奔”的真小人這 幾年多得是，如那位大名鼎鼎的“主流”經濟學家茅于軾，就是一個比他還直率的真小人。為什麼單單要炒作范先生呢？原因也簡單：他是個“小”小人。以他做例 子，既能檢驗社會對真小人的“理解”程度，或曰墮落程度，又不至於直接傷害“重量級”的“大”小人。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下軍棋時，如果是個“排長”撞上 地雷“陣亡”了，對一盤棋的輸贏不會有多大影響，而一個“軍長”被地雷炸死就非同小可。我不知道範先生有沒有意識到自己作為“小排長”的悲哀。當然，事物 總是變化的，儘管在棋盤上不可能發生，在實際生活中，“排長”和“軍長”是可以相互轉化的。通過這件事，范先生說不定還真有可能被提升“軍長”。 現在，范先生成了“毀譽摻半”的風頭人物，有人把他罵得狗血噴頭，有人則對他讚賞有加。有個在電視台講《三國》的學者，不久前更喊出了“寧做真小人，不做 偽君子”的豪言壯語，更不要說那些五花八門的“潛規則”了。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現象背後，是中國社會深刻的道德危機。毫無疑問，中國社會正在墮落。墮落到 底了嗎？還沒有，社會上對抗震救災英雄的讚揚和網上對范美忠的批判，就是人們對墮落的抵抗。但是，在我看來，這種抵抗未見得有效，因為雖然人們讚揚的對象 是對的，批判的對象卻是錯的。范先生固然不是君子，但他是社會墮落的原因嗎？不是，他的言行，其實是社會墮落的結果，他也是受害者，儘管是個沒有多少廉恥 的、心甘情願的受害者。 一個社會的統治思想，總是這個社會統治階級的思想。一個社會道德的下滑，其實就是這個社會管理者階層道德的下滑。作出這個結論，對於我來說是痛苦的，因為 領導今天中國社會仍然是中國共產黨，而我從記事的那天起就相信，她是一個偉大的政黨。我不能說共產黨墮落了，因為這不符合實際。但我不得不承認，共產黨內 確實有相當一部分人墮落了，而這群墮落的人中的許多人正主導着今天的中國社會。他們，才是今天中國社會道德下滑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們，放縱和鼓勵着社會上 形形色色的“精英”們亮出他們小人的本相，將卑鄙作為自己的通行證，在無恥的大道上面不改色地裸奔。 將中國社會的墮落說成是資本主義經濟基礎的影響，多少有點“冤枉”了資本主義，這樣的墮落甚至不能允於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我同我的一個美國同事談起過范 先生的“事跡”和他的“道德觀”。他聽了以後，說了這樣一句粗話：“He sounds pretty honest, but he is a piece of honest bullshit （他聽起來挺誠實的，但他是一堆很誠實的狗屎）”。是的，資本主義社會的道德是虛偽的，但生活在這個社會的多數人仍然認為，這個“虛偽”的社會道德是維繫 他們生存的社會健康和安全不能缺少的。所謂的“真小人”在那裡並沒有市場。我每年都要參加所在醫學院的醫學生招生面試。儘管醫生在這個社會是個收入較高 的、令人羨慕的職業，在我所面試的所有學生中，還從沒聽過一個人說當醫生是為了掙大錢。我不否認其中有“真君子”，但我不相信一個“偽君子”都沒有，但他 們不敢做“真小人”，做了怕進不了醫學院。 為此我很困惑：發生在中國的這場據說很“偉大”的社會變革，究竟要把中國帶向何方？資本主義？資本主義也沒有赤裸裸到這種程度啊。我不能理解，在“改革” 功成名就後，在這樣的道德體系下，社會的管理者們用什麼樣的道德觀念將社會整合起來。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按照現在的路子，未來的中國連資本主義都不是，它 只能是個殖民地社會，最多不過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國人民將處在被奴役的地位。在這樣地位上，一個獨立的社會道德體系大概是沒有多少 必要的。 “范美忠現象”的歷史意義在於，它間接地宣告了某種方向和某種“理論”的破產。它從反面驗證了從前已經從正面驗證過的結論：只有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而這個社會主義的旗幟上只有一句話：“各盡所能、按勞分配”，沒有其它任何特別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