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港駐15年，香港市民對駐軍的認同率從其進港初期的37%躍升至現在的98%；軍營附近一些英軍遺留下的紅燈區因無人問津漸次關張，香港右翼媒體要求解放軍為“商業的凋零”負責，導遊的解釋是：裡面是一群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1999年台海危機，台軍威脅用導彈打香港，駐港解放軍信誓旦旦：一定能保衛！駐港15年，解放軍陸續設立防空營、特種營、裝甲營和工化營；海軍也將裝備最新型護衛艦，有先進的防空導彈和艦對艦導彈。

據《南方周末》6月29日報道，從1997年剛進港時的謹小慎微，到如今的積極互動。既實行封閉式管理，又定期地對外開放軍營。香港回歸15年間，駐港部隊在兩套法律體系的碰撞和意識形態的暗流中，用並不轟轟烈烈的言行舉止，贏得了民心。

2012年6月27日，雨依然在下，張杰堅固的記憶，很容易就被打撈起來。15年前，解放軍進港那天，大雨滂沱。只有雨刷器驅逐雨水的細微聲，如大戰前的寂靜。他坐在第一輛指揮用的三菱越野車裡面，“武裝到了牙齒”。身旁一路繁忙的電台、手機短暫沉默。

香港少年在學習槍械知識。

那天晚上，一個七八歲的深圳小姑娘送給張杰的戰友宋開進一束絨布花。大雨中，他握着這束花，不停地向沿途歡送的群眾回禮，七個多小時沒有離手。

當晚，與駐港部隊官兵“激動不已”的感受截然相反。香港電台反覆播送說，“解放軍要來了，但我們不是被解放。”

投訴風波

真正進駐香港時，張杰們發現，還是有些細節被忽略掉了。

撤離之際，中環英軍總部門前和附近的愛丁堡廣場，香港警察多了起來，即將離別的英軍喝酒聚會多了，有時也在這裡打架滋事。駐港英軍的十幾處兵營周邊，幾乎都部署着大批香港警察。

在進駐香港之前，香港民調組織徵求市民意見，八成的香港人認為，解放軍總部應該設在新界，那是香港的邊緣地帶，而駐港英軍的總部一直設在香港的中心地帶——中環。

香港青少年參觀昂船洲海軍基地。

香港市民疑慮，解放軍會遵守香港法律嗎？

“進港沒多久，警察就找上了門，香港媒體也批評說解放軍‘偷步打靶’。”步兵旅旅長張杰說。

根據規定，部隊射擊打靶必須上報特區政府，要登憲報。考慮到香港市民晚睡晚起的習慣，部隊一般9點後開始打靶，訓練時不用吹號，而是改用口哨傳達命令。不料，一次有一個營在8點多鐘就訓練射擊。緊接着，石崗基地的直升機也比預定時間提前升空，被投訴“擾民”。

那一年，駐港部隊的受歡迎程度只有37%。

“我們學英語、學粵語，還組織比賽把厚厚的一本香港法律法規書全背了下來。”等到真正進駐香港時，張杰們發現，還是有些細節被忽略掉了。

香港有近800部法例，2,000多部附屬立法，其中100餘部法例與駐軍相關，駐軍必須模範地遵守香港法律。駐港部隊法律處處長趙東說，只有融入香港社會的現實之中，才能知道每一個法條的真實內涵。

“在香港，吃狗肉是違法的，流浪的貓和狗也傷不起。”

新圍營區的一名炊事班戰士出於愛心在營區內收養了一條流浪狗。1998年的一天，特區政府漁農署的官員來檢查，這名戰士誤以為這類似內地的“打狗隊”來了。情急之中，他輕輕地踢了一下狗的屁股，低聲說：“快跑！”不料，這一舉動卻被漁農署官員誤解為虐待動物。

根據香港的《貓狗條例》、《防止殘酷虐待動物條例》規定，任何人不得傷害或屠宰貓狗用作食物，一經定罪，可處罰款20萬港幣及3年的監禁。愛護動物，只是香港法律文化中的滄海一粟。

在駐軍幾番解釋之後，才獲得對方的諒解。

2012年6月7日，駐港部隊石崗軍營，幾名香港工人正在打掃院落，整修觀景樹。接手軍營後，英軍留下的西餐廳變成了中餐廳，酒吧改裝成了官兵閱覽室，教堂則變成了官兵學習室……

但是，軍營內卻是靜悄悄，沒有操練的口號，也沒有軍號響起，幾個連的戰士正在悄無聲息地操練，為回歸15周年的閱兵做準備。

“是否合乎香港的法律？在決策之前，香港駐軍各級領導機關都會先徵求法律部門的意見。”趙東說，那次“擾民”被投訴之後，駐軍對香港法律的遵守愈加謹慎。

在內地的軍營門前，都有一條“雙黃線”，一旦有不法分子不聽勸阻闖入，哨兵會有足夠的時間採取應對之策。進港之初，有領導提議中環軍營門前是否也設置“雙黃線”？

根據香港法律，軍營範圍是以圍牆為界，圍牆以外的地域為特區政府的公用土地。法律處論證認為，在圍牆之外的公用土地上設置警戒線，缺乏法律依據。

雙黃線就這樣“黃了”。

開放日裡的駐港部隊儀仗隊。

新聞的圍場

“我們對香港媒體的態度是一視同仁，不論他的政治傾向是左還是右。”

幾場小風波之後，駐港部隊開始尋找與香港社會最佳的互動模式，有時也難免出現尷尬的場面。

在趙東遞給記者的名片上，除了駐港部隊法律處處長，他還有另一重身份：駐港部隊新聞發言人。

23072733，這是駐港部隊對外公布的電話號碼，也是駐港部隊新聞發言人辦公室電話號碼。每天，這個電話都會響起二三十次，大都是香港民眾和媒體詢問軍營開放或者邀請參加公益活動。

“你們能不能考慮給站崗的士兵配個遮陽傘？”一次，新聞發言人辦公室接到了市民的電話，反映駐軍哨兵在烈日下常常汗濕戎裝，建議為哨兵配備遮陽工具。如今，哨崗前都已配備了遮陽傘。

當然，互動中也有尷尬時刻。

2003年3月17日，中環軍營大門崗外來了一名外籍人士，要求見連隊的幹部，正在值勤的副連長汪衛華接待了他。那位外籍人士先是遞上一張名片，邀請他有空出去喝咖啡、吃飯，當即被婉言拒絕。

第二天，這名外籍人士又來到了中環營門，送來的是一大疊雜誌，哨兵一看大部分內容涉及反動和色情，馬上退了回去。

第三天，這位外籍人士不厭其煩又一次來到中環營門。這次，他向哨兵提出要買一面軍旗，還拿出一疊美鈔，哨兵又嚴肅地拒絕了他。幾場較量下來，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份，他自稱是《南華早報》的記者，目的是試探駐港部隊官兵的作風。

中環是香港的心臟，中銀大廈、滙豐銀行和李嘉誠的長江實業集團大樓聳入雲霄。中環軍營門前巴掌大的場地，也是香港媒體尋找新聞的圍場。

“解放軍，威武？不威武！”

這是香港媒體刊登的一篇解放軍觀看文藝演出的報道，只因為一名軍官太累了在席間打了一個呵欠，而另一張照片則是軍官私下抽煙。通過對香港社會十幾年的觀察，張杰感覺到，對於駐港部隊的報道，香港媒體往往喜歡劍走偏鋒。

“我們對香港媒體的態度是一視同仁，不論他的政治傾向是左還是右。”趙東說，這是駐港部隊一貫的態度。

解放軍來了，匆匆離去的英軍原本打算帶走一切，卻意外地留下了一群特殊的觀望者。

“剛來的時候，這裡還有一些英軍遺留下的紅燈區。”駐石崗軍營某航空兵團參謀長李京峰說，解放軍進駐之初，這些紅燈區還不肯離去。

1978年，英國皇家空軍大規模進駐地處新界的石崗，這裡迅速建起了飯店、酒吧和俱樂部，搖身一個香艷的世界。駐港部隊實行封閉式管理，即使外出的官兵也是作風硬朗，紅燈區無人問津。僵持數月之後，香港右翼媒體甚至要求解放軍為“商業的凋零”負責。

這是駐港部隊最大的軍營。駐紮在石崗村的駐港部隊步兵旅，與不遠處的空軍基地遙相呼應，盤踞在香港第一高峰大帽山的腳下。

如今，石崗軍營周邊不見往昔燈紅酒綠，鐵柵欄圈起的菜地零星地分布在道路兩側，恢復到了30多前的鄉野氣氛。昔日喧囂的酒吧、舞廳，已淪為“二手車”拆卸工地和交易市場。

在“何記車行”里，斑駁的牆壁上還殘存着一幅性感的西方女郎畫像，拆卸報廢汽車時迸發出的油污，已把她清秀的面容染黑。

香港的燈紅酒綠也曾讓駐港部隊在內地的家屬擔憂。一名廣東軍嫂很是擔心丈夫在香港“學壞”。於是，她悄悄地隨旅遊團進港微服私訪。在途經中環軍營門前，香港導遊只說了一句話，軍嫂放心而歸——“這裡面是一群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

幾年下來，香港市民對駐軍的認同率逐步攀升，進港初期是37%，如今穩居98%。

“大隱隱於市”

“香港市民越是不了解，我們越要開放。”

“當時香港市民都普遍有種心理，我做什麼你別干擾我。在他們看來，街上見到軍人，不是安全，而是這個社會要亂了。”張杰觀察到，經歷過殖民統治的香港人，對軍隊有着天生的恐懼。

最近的一篇報道也印證了這種說法。2012年6月15日午夜，解放軍秘密從惠州調動裝甲車進入香港，車隊分別在香港新界和九龍鬧市出現。隨即就有香港人驚恐地在社交網站Facebook上發圖，猜測調動軍隊是為了“維穩”。

直到香港保安局局長李少光出來澄清說，這只是駐港部隊幾個月一次的正常調動，民眾才安心。

“在一個高度開放性的社會裡，我們實施的是封閉式的管理，還得了一個綽號‘隱形部隊’。香港市民越是不了解，我們越要開放。”步兵旅旅長張杰坦言。

2000年5月1日營區開放，原定接納觀眾3,000人，那天卻來了5,000多人，營區內人頭攢動。市民們紛紛登上戰艦，有的站在戰艦旁邊，讓同伴給他們拍照，許多港人為了能在搶手的位置拍照，竟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為了親身到軍艦上走一走，親手觸摸國產的新型戰艦，人們毫無怨言地排隊，一等就是兩個鐘頭。

“香港人也很驚訝，一直悄無聲息待了好幾年的解放軍，這麼快開放了。在平時，香港街頭很少看到穿軍裝的解放軍在走動。”張杰描述說，香港人之前從沒見過任何軍事設施，年輕人和兒童更是如此，一旦有機會能摸一摸真槍，興奮得不得了。之後，他們開始關心地追問每一支部隊的歷史。

2000年8月6日清晨，駐港部隊向香港市民大規模開放，一口氣就開放了4處軍營。那一天，中環軍營門前市民排起了長龍，賣冷飲的幾輛大篷車也開了過來。

“你們是北京來的，我也要當解放軍，到駐港部隊當兵！”2012年6月13日，香港樹仁大學大二學生葉麗嬋央求記者幫她“想辦法”。

兩年前，她參加了第六屆“香港青少年軍事夏令營”。讓葉麗嬋最難忘的是那次雨中徒步行軍，山路又陡又滑，她乾脆坐在了地上。班長鼓勵她，“不拋棄，不放棄”。香港九零後一代物質生活優越，即使對1998年的金融風暴也沒有太多的記憶。

香港青年民建聯在2011年8月公布了一項調查結果。有67%受訪者認為，香港市民有權利自願參加解放軍。如果解放軍能夠向港人提供自願軍或非正式軍人編隊，將會有46%受訪者表示有興趣參加。後者類似英軍時期的“香港軍事服務團”。

數字無言，卻最有力。

“從疑慮，到觀察，再到信任，香港市民對駐軍經歷了一個態度轉變的三部曲。”駐港部隊司令員張仕波說，中央有關部門正在調研香港市民參加解放軍的事宜。

在香港上空巡邏。

“變與不變”

駐港部隊的目標，是打造成全軍的“標杆”。

解放軍到底能不能保衛香港？香港輿論的焦慮始於1999年台海危機。

當時，李登輝的一名幕僚聲稱，如果大陸敢動武，台灣就要啟動“天戟計劃”，對香港、上海等地進行報復性攻擊。台灣軍方自行研製出了“雄風-2E”型巡航導彈，射程達1,000公里，足以覆蓋香港、深圳和上海等城市。

香港一下子就沸騰了。

張杰回憶說，香港媒體頭版頭條出現最多的是“飛彈”二字。為了緩解市民的恐懼，時任駐港部隊司令員熊自仁回答記者提問時說，解放軍一定能保衛香港，一定能維護香港的繁榮穩定。

當時，在香港特區範圍內並沒有直接部署防空武器，香港的防空主要依靠深圳與廣州兩地的防空導彈系統網絡覆蓋保護。

李登輝幕僚的一席話，讓駐港部隊重新審視對防務的理解。

“每年，解放軍幾乎都會安排海軍艦艇訪港，展示了解放軍的實力，也給香港市民以信心。”張杰說，駐港部隊有着強大的後盾。2004年，駐港部隊組織了第一次大閱兵，就是讓香港市民安心，給敵對勢力以震懾。

2011年2月24日，美國《僑報》轉述駐港部隊司令員張仕波的話說，“部隊在過去一年部署了可有效攔截來襲目標的防空武器。”這意味着駐港部隊編制中的新成員防空營已具備了戰鬥力。

進駐之初，駐港部隊的武器裝備在全軍是最先進的，但到了2007年回歸十周年的時候，武器裝備在全軍就不怎麼先進了。

北京奧運會前夕，香港警察傳來情報說，有恐怖組織可能會襲擊中環軍營。不久，香港駐軍編制序列中，就迅速加入了一支年輕的隊伍——步兵旅特種營。

張杰說，在每次軍營開放日中，都會見到特種營的身影：“我們搞軍營開放日，在安全方面更有底氣了。”

15年間，駐港部隊陸續設立了防空營、特種營、裝甲營和工化營。目前，海軍正在準備裝備某新型護衛艦，配備先進的防空導彈和艦對艦導彈。

香港回歸15周年前夕，駐港部隊司令員張仕波中將說，駐港部隊的目標，是全面履行防務職責，打造成全軍的“標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