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美國國防部都必須就“涉華軍事與安全發展”向國會提交一份報告——分保密和非保密兩個版本。今年的非保密報告已於上周發布，篇幅為89頁。報告分析了中國不斷演變的軍事目標和戰略，及其海上、空中和地面能力的新發展。報告通常會遭到中國官方的指責，今年也不例外。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周日表示，美國應該“摒棄冷戰思維，摘下有色眼鏡，客觀、理性看待中國的軍事發展”。

在接受採訪時，美國海軍戰爭學院(United States Naval War College)副教授、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Harvard University’s John King Fairbank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學者艾立信(Andrew S. Erickson)對這份報告、北京的野心以及中國拉近與美軍力差距的可能性進行了討論。

問：報告似乎非常謹慎、折衷，完全談不上危言聳聽。在你看來，有什麼特別突出的嗎，尤其是和過去的報告相比？

答：我完全同意。用中文的說法，報告的確代表了一次“實事求是”的努力。這是一年一度的政治儀式。中國官方喉舌對報告表示譴責，但幾乎完全未提及報告的實際內容，更別說反駁任何細節了。

和以前的老生常談相比，一個特別的演變是，國防部強調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在東亞以外地區的行動規模。報告顯示，在2013至2014年之間，中國首次向印度洋派出潛水艇，表面上是為了協助亞丁灣打擊海盜的行動，但更重要的是為了獲得無可替代的行動經驗。報告大膽預測，10年之內，北京將在印度洋“建立多個入口”，以支持加油補給、低級維護和人員休整。目前已有媒體報道引吉布提總統的話說，他領導的國家正在與中國就建立這些入口舉行商討。儘管如此，北京在軍事上的重點仍然是在本土。

問：報告用了相當大的篇幅來分析中國在南海和東海的舉動。過去一年裡，我們看到南海的填海造陸活動升級。中國目的何在？這一點對該地區戰略形勢有何影響?

答：這正是中國軍力發展最有力的地方，也是外國擔憂的焦點。這種擔憂是合理的。4月9日，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聲稱斯普拉特利群島（Spratly Island，中國稱南沙群島——譯註）的工程是為了“滿足必要的軍事防衛需求”。5月8日，華春瑩又表示，“中方建設活動的規模與大國的責任和義務相稱”。北京方面似乎正在為駐紮在人造島嶼上的人員修建更好的設施，以及供後勤、準軍事和軍事船隻使用的港口、民用和軍用飛機跑道、能對南海大部分區域進行監控的雷達系統。

中國的海警船比所有鄰國加起來的還多。同時，中國還是世界上少數擁有海上民兵的國家之一。這正在迅速地讓中國在軍事影響和實力方面，與南海鄰國處於完全不同的級別。北京不希望打仗，但它的確想利用占優勢的實力，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和比它小的鄰國解決雙邊爭端。更廣泛地說，看起來中國正夢想着恢復在東亞地區的主導地位。在這一點上，中國領導人似乎認為，國際規範應該服從中國的“核心”利益。

問：美國海軍的船隻經常在南海穿行。你認為這一做法會有遭到中國海軍挑戰的一天嗎？屆時會是怎樣的局面？

答：北京方面聲稱自己在國際海域和空域的活動不會構成這種威脅，但它的行動和努力卻呈現出令人擔憂的不一致和不確定性。中國多次試圖對自己反對的行為進行反擊，導致與美國政府和軍方的船隻及飛機發生多次危險的對峙，很多都發生在南海。北京以一種籠統的方式聲稱擁有南海絕大部分地區的主權。多年來，中國宣稱有權限制其專屬經濟區內的偵察、測量等其他所謂的“軍事”活動——這一舉措明顯不符合大多數國家所接受的國際法和慣例。2013年11月，中國宣布在東海設立防空識別區。中國威脅稱，如果外國飛機不聽從中國的命令——防空識別區並不會使中國獲得發布或實施這些命令的許可，中國就會採取“防禦性緊急處置措施”，但沒有詳細說明這些措施。這說明中國在一些重要方面保留了將12海里以外的國際空域當做自己“領空”的“權利”——這是一種與經濟專屬區類似的擴張主義說辭。

根據國防部報告的記錄，去年8月，中國海軍殲-11戰機在國際空域逼近一架緩慢飛行執行常規任務的[美國海軍]“P-8 海神”(P-8 Poseidon)巡邏機，兩者距離不到30英尺。如果中國利用南沙群島的飛機跑道維護南海的防空識別區，我擔心此類危險事件只會增加。美國和其他很多國家認為，維護航行自由對於全球系統有效發揮作用至關重要。

問：報告論述了中國彈道導彈核潛艇(SSBN)艦隊日益加強的能力，以及遠程巡邏的開始。美國對此有多擔心？

答：國防部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第一次巡邏似乎很快就會開始。但SSBN行動的要求是極高的，中國似乎沒有掌握核動力推進技術，以及使其行動難以探測的相關消聲技術。這是一個長期項目。相比之下，陸基的中國第二炮兵部隊已經擁有強大的洲際彈道導彈力量，以及世界一流的次戰略彈道導彈力量。該部隊的最新核系統及常規系統都是機動的，其中一些還具有尖端的反制能力。此外，中國在陸地、潛艇、船艦及飛機上部署了大量先進的巡航導彈。因此，中國在擁有SSNB之前就掌握了強大的核及常規威懾能力，SSBN能夠有效地隱藏在偏遠海域，對世界任何地方的目標展開攻擊——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們都希望它不要發生。

問：從作戰方面來看，如何比較在太平洋地區執行任務的現代中國海軍與美國太平洋艦隊？中國海軍在某些能力的提升上速度怎樣？

答：這充其量就像是對比蘋果和柑橘。美國海軍和中國海軍負責執行不同的任務。最根本的是，美國海軍的任務是確保核威懾、保障全球共同利益，協助兄弟軍種的地面力量投射。中國海軍依舊主要負責在“近海”（黃海、東海和南海）——北京方面尚未解決的島嶼和領海爭端所在區域——的常規戰爭和當前問題的處理。中國海軍在這些行動中會獲得“反海軍”的陸基導彈和飛機的支持。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協調行動及力量投射方面仍然受到巨大限制，但在這個重點區域，該部隊擁有很多可以發揮的能力，也有很多發揮能力的方式。

中國確實將向印度洋及之外的海域派遣海軍，並大力提升和平時期在該區域執行任務的能力。但仍不足以轉化成對抗其他主要軍隊的作戰能力。能作戰的海軍在外觀和功能上需要像美國海軍一樣。中國將需要投入大量資源、精力及時間實現這種轉變，即便是部分轉變。北京方面在中國近海巧妙利用的捷徑和協同效應，很難適用於遙遠的地方。

問：你認為報告中還有其他值得關注的地方嗎？

答：鑑於歐洲一體化陷入經濟和政治上的困境，俄羅斯的一系列國防發展項目又缺乏穩固的財政基礎，中國的軍事實力正在向整體上僅次於美國的地位挺進。一些較小國家的軍事實力在某些細分領域的單一裝備上仍然遙遙領先，但在未來數年中，北京付出高昂成本完成的質與量的結合將無可匹敵，使其成為真正的軍事大國。

國防部的報告中記錄了幫助中國人民解放軍崛起的一些數字之最。中國的海軍艦隻數量居亞洲之首，遠洋海警船數量居世界首位，其空軍規模是亞洲最龐大的，全世界位列第三。中國空軍的高級遠程地對空導彈力量居世界前列。到2030年，北京的航空母艦數量可能接近全球第二。其數量一直優於質量，但北京在質量上也在急趕直追。

“中國在所有國防工業生產領域都出現了顯著提升，”報告稱，“在一些領域甚至可以和俄羅斯及歐盟國家等主要武器系統製造國相媲美。”在無人機等目前還不太成熟的系統方面，中國可能正在以尤其驚人的速度接近領先水平。例如，報告稱：“一些估計數值顯示，2014年到2023年，中國打算生產超過41800個陸基和海基無人武器系統，價值約為105億美元。”

不過，中國不太可能徹底消除與美國的整體軍事力量的差距。兩國全球軍事影響力的差距可能會更大。國內穩定仍然是中國共產黨最關注的問題，他們把大量資源用在了建設國內的安全力量上。近海海域的“核心”利益仍然沒有以北京滿意的方式解決，鄰國對來自中國的壓力的不滿越發強烈。

與此同時，曾經幫助為軍事現代化提供資金的30年的經濟高速發展正在降溫，至少經濟增速會放緩。這些因素都粉碎了中國軍事實力追上美國的任何可能性，哪怕是接近美國式的全球力量態勢也不太可能。它還顯示出，在劍拔弩張的中國近海海域之外，美國和中國還有許多共同和相輔相成的利益，兩國可以在此基礎上展開進一步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