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告由美國海軍戰爭學院下屬的中國海事研究所Daniel Caldwell, Joseph Freda和Lyle Goldstein三位專家共同撰寫，發表於2020年2月。文章分四個部分，篇幅較長，本號將分四期連載，參考書目和文章引用出處說明部分略。本期登載第四部分。
第四部分 055級艦與中國海軍戰略
如前文圖中所示，055級艦不僅與中國歷來設計建造的艦艇不同，其龐大也與當今世界各國現役艦艇頗為不同。當下各國都尋求在較小艦體內整合高科技武器系統和傳感器系統。中國一些重要的基本原則文件也強調現代海軍裝備的無人化和小型化趨勢，但055艦明顯與這些觀點相反。這就引發了三個質疑：為何建造055級艦？體現北京什麼樣的海軍發展戰略？為何中國急於建造大型水面作戰艦隻並投入現役？
055級艦的造價比早先的052D要高，毫無疑其使用構想也自成一體。在中國海軍對未來戰略進行富有延續性和整體性規劃時，它是非常重要的關鍵性因素之一，是中國航母戰鬥群的重要一員，擔當航母戰鬥群對空防禦指揮和控制核心，類似美國海軍航母戰鬥群中“提康德羅加”級的角色。055級艦的儲彈量與精準的傳感器和指控能力相結合，尤其適合為航母提供遠洋護航。
052D驅逐艦的導彈垂髮系統只有64個發射單元，而055級艦的導彈垂髮系統有112個單元，性能明顯提升。這一能力與裝備SM-2導彈系統的“提康德羅加”級相近。055級艦裝備“海紅旗-9B”遠程艦空導彈和短程“紅旗-16B”防空導彈，構成了多層次相互協調配合的防空體系，而這將是055級艦承擔的主要任務。2017年標題為“中國航母戰鬥群”的圖表曝光，圖中可見2艘055與航母保持15公裡間隔，一艘在航母右艏45度角方向，另一艘在航母艦艉左舵225度方向，航母戰鬥群編隊中還有3艘其他型號驅逐艦（052C和D），3艘護衛艦（054A），1艘攻擊核潛艇（093級）。也就是說，中國海軍航母戰鬥群的水面艦艇有8艘，055級占四分之一，如圖9所示。
中國的工程師們也為航母戰鬥群準備了對抗空中威脅的軟件模塊。比如用於聯合作戰的“艦艇編隊對空中目標威脅指數權重的評估和決策”系統，還有近年來開發的用於”有效解決艦隊防空武器發射順序衝突“的“導彈發射衝突決策（missile fire conflict judgment）”系統。有證據表明中國技術人員曾經對美國海軍在這一領域內的條令進行過研究，仔細區分“戰鬥機接戰區”，“混合接戰區”和“導彈接戰區”。
圖-9，本圖形描繪的是中國海軍航母戰鬥群的基本構成，兩個黃線矩形框是055驅逐艦，與航母的距離很近，意味着055艦的主要任務是為中國海軍航母戰鬥群提供防空和反導防禦。來源：Modern Ships 2017-17
055級艦並非專為反潛而設計建造，但正如前文所述，它仍具有出色的反潛能力。早前的中國官方報告曾經提到過大型水面戰艦將是艦隊防空和反潛的中堅力量。055級艦裝有拖曳陣列聲納，垂直發射火箭助推魚雷，2架反潛直升機。這樣的反潛能力使得以055級艦為核心的“三層防禦網”甚至可以進行反攻擊型核潛艇作戰。一份關於055級艦反潛能力的中文評估報告認為055級艦的大型機庫可以容納中國最新的艦載直升機，報告認為“美國媒體稱中國新型驅逐艦易遭潛艇攻擊並沒有足夠的依據。”
圖-10，中國新一代直-20艦載直升機，可以看出它與美國海軍SH-60的關係。長期以來艦載直升機都是中國海軍的短板，過去一直依賴俄羅斯的卡-28，但直-20和直-18大大提升了中國海軍在這一領域內的實力。來源：Modern Ships 2014-2B.
根據在建的055級艦的數量推測，它很可能還將執行其他任務，將要建造的數量一直不能確定，有些西方觀察家認為可能會建24艘，這可能超出了航母護航任務所需數量。據推測，北京的長遠目標是擁有4個可用於一線的航母戰鬥群，則8艘055級艦滿足需要。如果建造數量超出這一數字，那麼人們有理由相信055級艦將在中國海軍戰略規劃中扮演更多角色。
據前文所述該級艦的指揮控制系統性能以及該級艦的尺度，它可容納臨時登艦人員，可充當遠離本土活動於遙遠海域水面戰鬥群（SAG）的旗艦。一直以來071級船塢登陸艦充當曼達布海峽反海盜護航編隊的指揮平台，此類編隊中一般包括兩艘水面作戰艦隻和一艘補給艦。如果055級艦能加入，無疑更勝任。解放軍官方的《軍事戰略科技》一直強調運用“實時情報信息鏈路”非常重要，而055級艦是這一戰場管理系統十分合適的平台。
055級艦的尺度接近“提康德羅加”級，主要為航母戰鬥群提供艦隊防空，“提康德羅加”級也主要承擔水面戰鬥群旗艦的角色，美國海軍的此類戰鬥群還包括多艘巡洋艦和驅逐艦，比如2019年11月的“諾曼底號”曾經布署到中東。055級艦所具備的防空和反艦作戰能力使之成為擔當中國海軍水面戰鬥群旗艦最有吸引力的平台。
過去十年，中國海軍水面戰鬥群越來越頻繁出現在亞丁灣，中國海軍高層已將保護海上通道作為中國海軍主要任務之一，官方的《軍事戰略科技》也一直在探討這一課題。一篇文章中提到：“保障海上石油貿易航運通道安全對我國經濟的發展極為重要。”這一關切表明了中國人對化解“馬六甲困局”的思考—中國一直擔心它的能源和原材料獲取通道由於馬六甲海峽遭到封鎖而被切斷。這一擔心幾乎可見於從軍事科技期刊、國際關係論文、海軍戰略研討到中國海軍研究等各類中文出版物中。《軍事戰略科技》強調中國有必要通過部署“大型驅逐艦”保衛中國海外利益。而近期越來越多中國消息來源公開明確055級艦與“一帶一路”戰略的相關性。
055級艦還可以承擔另一個重要任務，美國海軍巡洋艦就承擔這樣的重任。中國一直以來都懷着極大的興趣關注美國海軍發展和布署戰區彈道導彈防禦系統（TBMD）。通過分析美國海軍在波斯灣戰爭中的表現，中國認為“儘管中國當前面臨的戰術彈道導彈威脅尚不夠嚴重，但從實現國家統一, 保衛國家安全和發展利益的長遠目標要求來看, 儘早籌劃和加快推進海基反導作戰能力建設勢在必行”。如果中國開始布署TBMD，055級艦成為這一系統主要平台是順理成章的。
關於發動機性能的詳細信息不多，如此尺度的大型艦艇毫無疑問自持力會大大強於中國海軍現役中小型艦艇，艦員的起居環境將得到大大改善。這種改善並非無關緊要。良好的起居環境能夠讓艦員在漫長的巡航過程中始終保持高昂士氣和工作的高效性。正如柏納德柯爾（美國海軍戰爭學院教授，《海上長城》作者）所寫道的，“解放軍戰略家們一直關注突破島鏈達到特定目標所需的機動性、非連續性和非線性”。
較高的自持力和具備發射對地巡航導彈的能力使得055級艦成為向海外投送力量的理想平台。充沛的儲彈量賦予055級艦更多的彈型選項。即便所攜帶的導彈偏重於防空，仍有足夠的空間攜帶攻陸導彈。055級艦明確響應了《軍事戰略科技》的呼籲，“具備對陸目標的縱深打擊能力”。類似的中國海軍戰略文件也呼籲解放軍準備發起“突然襲擊”，而055級艦明顯增強了中國遠程打擊能力。
在大國競爭時代，055級艦還承擔一項不能忽略的任務：展示實力。正如一篇文章所說，055級艦“開啟了中國海軍大型驅逐艦時代”。另一篇文章中提到，“驅逐艦是一國海軍戰力的重要體現”。作為世界在建最大水面戰艦之一，當它停靠在擁有的最大艦艇只是護衛艦甚至更小艦隻的國家港口時，所傳遞的信息是毫無疑問的。在2017年的一次採訪中，北京海軍研究中心張軍攝大校的一段話表明了中國對擁有如此大型戰艦的自豪，“大型驅逐艦的先天優勢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是噸位，這是中國海軍第一次擁有萬噸級驅逐艦，第二點是相對高水平的自動化和數字化。中國在信息整合上取得了突破。第三就是大大增強的防空、反導、反艦、反潛能力，儲彈量增多。它擁有與美國海軍“伯克”級驅逐艦相同的武器和火力，某些方面甚至更強”。張大校表達的第一點尤其是他希望與其他國家官員分享的。
在印度洋布署這樣一艘大型戰艦，或派往非洲國家港口執行“友誼之旅”之類的任務有助於實現中國的政治目標。印度沒有與055級艦類似的大型水面戰艦，許多觀察家認為055級艦遲早會出現在印度洋，大型戰艦出現在南部非洲甚至大西洋海域將增強中國的影響力，它是中國在印太地區之外擁有相關利益地區執行外交政策的有力支柱。北京大學海洋戰略家胡波在他的新作中寫道：“中國海軍需要在正確的地點正確的時機展示實力”，目的是在“世界其他海域”“施加更大影響力”。
圖-11，055級艦的艦艏視圖和艦艉視圖可見大型S波段平板陣列天線和用於雙艦載直升機配置的雙機庫門。來源：Modern Ships 2017-5。
總而言之，毫無疑問055級艦將成為中國海軍航母戰鬥群不可或缺的一員，但它必然能夠獨立擔當其他角色。它是以主力艦的標準設計的，有望成為未來中國海軍遠海作戰的核心平台，它也能獨立承擔戰區導彈防禦作戰任務，成為對外展示力量的標誌性符號。
055級艦的構想、建造和布署體現了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雄心壯志。它是否能匹敵升級後的“提康德羅加”級尚不清楚，但它確實是中國海軍艦艇建造和藍水海軍建設的一大跨越。美國海軍的“朱姆沃爾特”級其實還處於試驗階段，撇開它不說，055級艦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水面戰鬥艦隻，也正因為如此，它是中國海軍努力成為真正藍水海軍的先鋒艦，將在全球範圍內捍衛中國的政策和利益。
結論
通過一系列的探討，關於055級艦我們可以得出一些十分重要的結論。它的火力令人印象深刻，無論是導彈垂髮系統的數量還是“鷹擊-18”反艦導彈的性能。同時在中國海軍歷來薄弱的領域取得了很大進步，如反潛能力，它擁有可容納兩架反潛直升機的機庫，拖曳陣列聲納以及魚-8遠程火箭助推魚雷。但最突出的性能是其內置傳感器的一體化艦桅和大型導彈垂髮單元，而且可以想見，通過換裝新的武器系統，055級艦未來具備更強的實力。雖然055級艦的造價可觀（如前所述約8.52億美元），但大連和上海造船廠的造艦速度令人側目，而外界該如何解讀中國大型水面戰艦的造艦潮呢？
毫無疑問，055級艦理所應當是航母戰鬥群的核心護航力量，但中國海軍戰略家們認為編隊中不能只有一艘主力戰艦。通過對中途島海戰日本航母的失敗得出的一個結論是，由於護航力量不足，日本海軍航母在面對美國海軍艦載戰鬥機的攻擊時十分脆弱。任何人不要低估055級艦的重要性，海軍在對外交往方面承擔着重要角色，無論是提高威望，展示力量甚至威懾，都急需這一類型軍艦。爆發局部危機時，如潛艇的威懾力不足或無法派出時，為了抑制狂熱的衝動，強有力的水面戰艦可令對方冷靜。此外北京認為核威懾避免了美中之間發生正面軍事對抗，此類戰艦可用於對抗其他實力稍弱國家的海軍艦隊，如越南。當然中國人是不會忽略美國長期擁有大型水面作戰艦隻歷史的，所以毫無疑問中國一定會發展自己的能夠匹敵美國海軍的水面艦隊。從這個角度說，中國只是在彌補自己長久以來的缺陷。如此威武的戰艦還能鼓舞國內民眾的士氣，人們總是忽視國內民意對海軍建設的推動作用，美國海軍在19世紀末期的成長便是一個例子。那時美國並沒有面臨直接的外來威脅，美國海軍缺乏明確的作戰目標。眾所周知中國近些年降低了經濟發展速度，海軍訂單能使中國主要船廠保持正常運轉，有益於無數的上下游產業和技術研發機構。
以上都是從一般角度理解中國建造大型水面戰艦的意義。可能多數人認為這都是政治角度解讀，與單純的軍事考慮不同。從軍事角度說，首先考慮火力，由於垂髮系統單元多，它毫無疑問是強大的（且潛力巨大的）打擊平台，可以對美國海軍十分重要的關島基地（甚至可對更大範圍如夏威夷和阿拉斯加的前進基地）發起攻擊，其強大的防空能力不僅可使美國及其盟國的高價值航空器失去對該地區的監視能力，甚至可阻止敵方戰機進入台灣以東空域。它所展示的擁有在遙遠外海進行打擊的能力會吸引西太平洋的美國海軍作戰艦隻，導致美國海軍無法全力投入台灣附近海域。055級艦甚至可前出至東太平洋到大西洋，成為一股戰略力量。當僅上海的造船能力就足以匹敵甚至超出全美造船能力時，西方國家的海軍戰略家們就必須認識到，中國完全能夠承受半個艦隊甚至更大的損失。近期一位中國海軍分析人士在提及中美海軍大型水面戰艦競爭時曾說到：“美國海軍認為‘朱姆沃爾特’級無法有效應對海上威脅，2020年代也無法進行有效作戰，...它的成本太高，...技術太複雜，...可靠性不佳，...因此在2014年美國海軍決定建造3艘同級艦（但在經過十多年的建造後目前也只交付2艘）。因此原計劃的32艘艦的建造計劃被取消. 而055型目前確定的建造數量已經達到8艘。類似的，一位知名的中國海軍專家曾說過：“美國海上霸權正處於削弱過程，必將成為歷史”。
美國海軍還有另一個麻煩要應對：如果美國海軍潛艇馬不停蹄地追蹤中國海軍的主力戰艦，比如055級艦，那麼中國可以制訂對美國海軍潛艇進行“圍獵”的戰術。以此推斷，這類戰艦可充當誘餌。而且，要充分考慮到中國海軍很有可能大幅改善了水下作戰能力，就像他們在水面和空中做到的那樣，加之美國海軍上次進行高強度潛艇作戰還是在七十年前，謹慎的應對這樣的戰略問題是十分必要的。
圖-12，中國海軍055級艦首艦“南昌號”，它將加入航母戰鬥群，強大的作戰能力有助於中國海軍成為世界級海軍。
如上所述，我們要詳細考慮未來美國海軍力量結構，當然本文並非鼓吹中國海軍正快速成為超級海上霸權，世界需要和諧。中國海軍觀察家們認為中國海軍在許多方面仍很落後，例如，055艦的信息系統；由於海軍的快速發展，缺乏有經驗的艦員。不過五角大樓面對中國快速增長的海軍艦隊時也面臨許多困難：仍繼續維持優勢已大大削弱的大型水面戰艦嗎？與FFG-X並行開發經濟版的“朱姆沃爾特”級？值得嗎？055級艦有足夠潛力和能力應對新裝備，如目前美國海軍正加快研製進度的LRASM遠程反艦導彈和無人潛艇。不管怎樣，可以肯定的是，世界各大洋將會越來越常見到中國大型高性能作戰艦艇。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