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國國會研究服務局網站2021年9月

　　[知遠導讀]2022年1月3日，中、俄、美、英、法五個核武國家領導人共同發表《關於防止核戰爭與避免軍備競賽的聯合聲明》，申明“核戰爭打不贏也打不得”，重申不將核武器瞄準彼此或其他任何國家，承諾維護和遵守雙多邊軍控協議，強調五國應避免軍事對抗、防止軍備競賽。

　　基於此背景，公眾號特節選推送美國國會研究服務局網站發布於2021年9月的報告：《俄羅斯的核武器：學說、力量和現代化》（Russia’s Nuclear Weapons： Doctrine， Forces， and Modernization）。該報告分析了俄羅斯與蘇聯核學說的區別及其產生的原因，闡釋了軍備控制協定對於俄羅斯核力量的影響，探討了美俄核武器現代化或在未來帶來的軍備競賽挑戰。希望進一步了解美俄近年核態勢發展的讀者還可關注即將更新的《知遠防務評論》“知遠主題沙龍”欄目，會有更多相關文章免費發布。

　　報告全文約35000字，推送部分為節選。

　　不斷演進變化的俄羅斯核學說

　　俄羅斯改變和調整了蘇聯的核學說，以適應冷戰後世界形勢的變化。1993年，俄羅斯明確放棄了蘇聯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諾，部分原因是當時俄羅斯常規部隊力量薄弱。在隨後的幾十年裡，俄羅斯數次修訂其軍事學說和國家安全概念，20世紀90年代的系列版本似乎更加依賴核武器。1例如，1997年發布的國家安全概念允許“在俄羅斯聯邦作為一個獨立主權國家的生存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使用核武器。22000年發布的軍事學說擴大了俄羅斯可能使用核武器的範圍，包括對俄羅斯或其盟友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攻擊，以及對“在對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情況下使用常規武器進行大規模侵略時的應對”。3

　　這些修訂引發了人們的疑問：俄羅斯是否會在地區戰爭中先發制人地使用核武器，還是只會在更廣泛的衝突中使用核武器作為回應？2009年中期，俄羅斯安全委員會主席尼古拉·帕特魯舍夫（Nikolai Patrushev）暗示，針對在全面、地區甚至局部戰爭中使用常規武器的侵略者，俄羅斯可以選擇發動“先發制人的核打擊”。4

　　然而，當俄羅斯在2010年更新其軍事學說時，並沒有明確規定先發制人的使用核武器。相反，該學說指出，俄羅斯“保留使用核武器的權利，以便在其和（或）其盟友受到核武器和其他類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攻擊時，以及敵方使用常規武器進行侵略但威脅到俄羅斯聯邦的生存時做出響應。”5與2000年版本中允許在“對俄羅斯聯邦的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情況下”使用核武器的說法相比，這一變化似乎縮小了使用核武器的條件。6俄羅斯最新的2014年軍事學說中關於核武器的措辭與2010年的學說類似。

　　2020年6月初，俄羅斯發布了一份題為《俄羅斯聯邦核威懾國家政策的基本原則》（On Basic Principles of State Polic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on Nuclear Deterrence）的新文件，概述了可能導致俄羅斯使用核武器的威脅和情況。7該文件特別指出，俄羅斯“僅將核武器視為一種威懾手段”。該文件指出，俄羅斯的核威懾政策“具有防禦性特點，核力量維持在足以實現核威懾的水平，以有效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威懾潛在對手對俄羅斯聯邦和/或其盟友的侵略。”該文件強調，俄羅斯維持的部隊“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對潛在的對手造成不可接受的損毀”。8

　　該文件列出了俄羅斯可能面臨的一些威脅以及它可能考慮使用核武器的情況。文件表明，當俄羅斯“獲知對手將向俄聯邦和（或）盟國發射彈道導彈的可靠信息”，或在針對“對手對俄羅斯聯邦和/或其盟友使用核武器或其他類型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時，將使用核武器進行回應。俄羅斯還可以在“敵方破壞關乎俄聯邦核反擊能力的國家重要設施或者軍事設施”時，以及“敵方使用常規武器打擊俄羅斯並對國家存亡造成威脅”時使用核武器。9

　　與之前的官方聲明一樣，這份文件沒有呼籲在常規衝突中先發制人地使用核武器。然而，該文件並沒有完全解決如果俄羅斯輸掉一場常規戰爭，它是否會將戰爭升級至使用核武器的問題。該文件指出，“在發生軍事衝突時，這項政策規定防止軍事行動升級，並在俄羅斯聯邦和（或）其盟國可以接受的條件下終止軍事行動。”分析人士評估認為，這意味着俄羅斯可能會威脅升級到使用核武器，以阻止可能關乎國家生存的衝突。10

　　俄羅斯的安全感

　　分析人士已經確定了導致俄羅斯在20世紀90年代越來越依賴核武器的幾個因素。首先，隨着蘇聯的解體和俄羅斯隨後的經濟崩潰，俄羅斯沒有能力維持龐大而精良的常規部隊。俄羅斯車臣地區的衝突以及2008年與鄰國格魯吉亞的衝突也凸顯了俄羅斯常規軍事力量的薄弱。此外，俄羅斯分析人士還發現，在其他前蘇聯國家的鄰國也出現了威脅；許多分析人士認為，俄羅斯甚至暗示可能會訴諸核武器，是希望藉此增強其阻止此類地區出現衝突的能力或者北約的干預。

　　其次，俄羅斯的脆弱感，以及它認為自己的安全日益受到威脅的觀點，也源於北約東擴。11俄羅斯長期以來一直擔心，不斷擴大的北約聯盟將對俄羅斯的安全構成新的挑戰，尤其是如果北約將核武器移至更靠近俄羅斯邊境的地方。這些擔憂導致了俄羅斯在1997年的核學說中宣稱，如果其國家生存受到威脅，俄羅斯可能會使用核武器。12

　　第三、對許多俄羅斯人來說，北約1999年在科索沃的空襲行動凸顯了俄羅斯的日益衰弱，以及北約進一步地威脅俄羅斯的利益。13俄羅斯在2000年版的《國家安全概念》中指出，對俄羅斯的軍事威脅的水平和範圍正在日益增加。該文件特別提到，“一些國家和國際聯盟希望削弱現有機制在確保國際安全方面的作用。”該文件還指出，“俄羅斯聯邦的一項重要任務是行使威懾，防止針對俄羅斯及其盟友的任何規模的侵略，無論是核侵略還是其他侵略。”因此，該文件總結說，俄羅斯“必須擁有能夠在任何情況下對任何侵略國或國家聯盟造成特定損害的核力量。”14

　　在2010年和2014年版的軍事學說中，來自北約的潛在威脅仍然是俄羅斯擔憂的對象。152010年版的學說指出，俄羅斯面臨的主要外部軍事威脅是“賦予北約部隊在違反國際法準則的前提下執行全球任務的潛力，並將北約成員國的軍事基礎設施移至更靠近俄羅斯聯邦邊界的地方，包括聯盟的擴張。”該學說還指出，俄羅斯受到“外國（國家集團）在與俄羅斯聯邦及其盟國接壤的領土上以及鄰近水域部署的部隊特遣分隊”的威脅。俄羅斯的擔憂還包括部署在波蘭和羅馬尼亞的陸地以及俄羅斯領土附近海上的美國導彈防禦系統，這些系統是“歐洲分階段適應性方案”（European Phased Adaptive Approach，EPAA）的一部分。

　　俄羅斯擁有大量非戰略核武器和雙功能系統，加上最近旨在提醒其他國家俄羅斯核威懾力量的聲明，使得一些人認為，俄羅斯已經增加了核武器在其軍事戰略和軍事計劃中的作用。16在俄羅斯2014年入侵烏克蘭之前，一些分析人士認為，俄羅斯的非戰略核武器“沒有明確的使命，也沒有為它們制定威懾框架。”17然而，俄羅斯隨後發表的聲明，加上似乎模擬對北約成員國使用核武器的軍事演習，使許多人相信，俄羅斯可能威脅要使用其短程、非戰略性核武器來威懾其鄰國。如果俄羅斯認為使用核武器的威脅會導致包括美國及其盟友在內的對手做出讓步，那麼這種核威脅就可能在衝突之前或期間發生。18

　　因此，一些分析人士認為，俄羅斯採取了“以升級促降級”的核學說。他們認為，在與北約的軍事衝突中面臨失敗的可能性時，俄羅斯可能會威脅使用核武器，迫使北約成員國撤出戰場。19川普政府的官員提出了這一觀點，並為2018年《核態勢評估報告》提供了依據。然而，俄羅斯在其軍事學說的任何版本中都沒有使用“以升級促降級”這個詞，並且關於這是否是俄羅斯對核武器思想的準確描述存在爭議。20

　　俄羅斯發表的相互矛盾的聲明導致美國分析人士對俄羅斯在什麼情況下會使用核武器存在分歧。2018年3月，普京總統在聯邦議會發表演講時，似乎肯定了俄羅斯軍事學說賦予核武器的廣泛作用：“我應該指出，我們的軍事學說表明，俄羅斯保留使用核武器的權利，僅用於應對核攻擊，或其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對國家或其盟友的攻擊，或者使用威脅國家生存的常規武器對我們進行侵略的行為。這一切都非常明確和具體。因此，我認為我有責任宣布以下內容。任何對俄羅斯或其盟國使用包括短程、中程或任何射程的核武器，都將被視為對該國的核攻擊。報復將立即兌現，攻擊者將承擔所有隨之而來的後果。這一點不容置疑。”21

　　該聲明符合2020年《俄羅斯聯邦核威懾國家政策基本原則》文件中概述的條件。

　　在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並在烏克蘭東部挑起衝突之後，普京和其他俄羅斯官員廣泛使用了一些西方分析人士所說的“核信息”。他們提到俄羅斯的核能力似乎是在表明俄羅斯的利益高於西方，俄羅斯願意竭盡全力保護其利益。22

　　然而，有時，普京總統對核武器的作用提出了更為克制的看法。2016年，普京表示，“炫耀核武器是最不應該做的事情，這是有害的言論，我不喜歡這種行為。”他還駁斥了俄羅斯將考慮在進攻時使用核武器的建議，稱“核武器是一種威懾力量，也是確保世界和平與安全的一個因素。它們不應被視為任何潛在侵略的一個因素，因為這是不可能的，而且可能意味着我們文明的終結。”23

　　2018年10月，普京總統發表了一份聲明，一些分析人士認為該聲明可能朝着“唯一目的”學說發展，根據該學說，俄羅斯只會在回應其他國家使用核武器時使用核武器。24普京宣布：“在我們的核武器學說中沒有預防性打擊的規定。我們的概念是基於報復性的對等反擊。這意味着只有當我們確定某個潛在侵略者正在（使用核武器）攻擊俄羅斯和我們的領土時，我們才會準備好並使用核武器……只有當我們確切地知道——這需要幾秒鐘才能了解——俄羅斯正在受到攻擊時，我們才會進行反擊……。當然，這相當於一場全球性災難，但我想重申，我們不能成為這種災難的始作俑者，因為我們沒有預防性打擊的規定。”25

　　然而，如上所述，2020年《關於核威懾的基本原則》文件包含了更廣泛的使用核打擊的情況，包括對核指揮和控制的攻擊，以及可能導致俄羅斯核反應的其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