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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白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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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當兵雜記(轉載)
送交者: hiphop 2003年01月19日17:23:57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
   台灣幾乎每個男人都要當兵,我既不是達官貴人的兒子,也不是殘廢,因此也浪費了兩年在部隊。大四下半年,我參加了預備軍官的考試,由於分數不夠,只考上了陸軍步兵科。分數高的可進入財經科當財務官,管管帳,輕輕鬆鬆地混個兩年。國民黨黨員也可以在軍中當個政戰人員,畫畫壁報,辦辦慶生會,偷看別人的家信等等,任務很輕鬆。剩下的就是步兵排長。步排是最累的兵科,尤其是分到野戰部隊,常常有裝備檢查,南北師對抗等等,搞不好還會出人命。更可怕的則是那為期六個月的軍官養成訓練,其中前叄個月是單兵基礎訓練後叄個月是分科訓練。軍中有這麽一說,就是吃在幹校(政戰學校)玩在通校(通訊學校),死在步校(步兵學校)。我在高雄鳳山步校待了六個月,被整得死去活來,直到今天還會做惡夢,醒來後一身大汗。

               ※ 考上士校當教官 ※
  
    台灣的士官主要有叄種來源,常備士官,領導士官,以及預備士官。而訓練士官的大本營是第一及第二士校。第一士校位於桃園中壢龍崗一帶,第二士校則位於大金門。我在步兵學校接受了叄個月的分科訓練,就在結訓前幾個禮拜的一天,連上幹部突然通知說有第一士校的人要來徵選教官,報名條件是大學必須主修英文,數學,物理,化學以及國文等科系的。我剛好符合條件,就報名了。我還依稀記得考試那天的情形,先考主科筆試,我雖然在大學混了四年,但一些基礎的東西難不倒我。考完主科,又考術科,也就是喊喊口號,帶兵指揮的技巧,我只記得自己胡喊一通,考完後,我心想完了。如果考不過,就要和其他學員一般,抽籤決定自己分發到什麽部隊,一般多是去野戰部隊當排長,運氣差的可能會抽到傘兵,還要再受叄個月的跳傘訓練,運氣更差的甚至會抽到“反共救國軍”,會被派到大陸擔任地下工作,大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一天我在連集合場掃地,突然見到連輔導長向我走來,臉上堆滿笑容,他說有一個好消息告訴我,原來我考上了士官教官,可以不用下部隊受苦了。我當時喜極而泣,立刻跑去打電話,把好消息告知家人。我後來想想,憑我的術科表現,實在沒有考上的理由,唯一的原因是我的外省第二代身份,因為主考官都是大陸來台的老喔阿(台語,意思是大陸撤退來台老兵)。對外省子弟比較有好感。同學們知道我考上士校後,一個個都很嫉妒,因為在野戰部隊,出意外的機率很高。我大學同學呂偉芸的老哥也是步兵排長,在一次演習後清槍時,不慎被殘留的一顆子彈打中眼睛,終身殘廢。能到士校當教官的確是很爽的,同樣是兩年,輕輕鬆鬆地,在冷氣房教教書,周末還可以回家,怎不叫人羨慕。一天早上,部隊集合,要去抽籤,班長說我不用去,叫我去廚房幫忙打豆漿,擺饅頭。其他人則被帶到旅部集合場抽籤,只見弟兄們一個個臉色鐵青,在邊答數,邊小跑中被帶走。今後兩年的日子是否好過,就看今天抽籤的結果了。我低着頭,假裝專心在工作,一句話也不敢吭,深怕被中隊長看到,叫我歸隊,一塊兒去抽籤。
  
            ※ 鳳梨罐頭,健健美及龜殼餅 ※
  
    在受訓時,體能消耗大,再加上六個人一桌飯菜,總是吃不飽,軍中同時也不供應足夠的飲水,因此每當下課,大夥就往軍中福利社沖。想在短短的十分鐘內打打牙祭。我最喜歡的東西就是台鳳公司出品的鳳梨罐頭,先用福利社的開罐器打開罐頭,一古腦把甜蜜蜜的鳳梨汁吞下,再用沾滿擦槍油的手指把鳳梨片撈起來,往嘴送。吃完鳳梨罐頭後,再匆忙的剝開健健美的鉑蓋子,咕嚕咕嚕地把健健美吞下肚。健健美是一種類似日本養樂多的乳酸飲料,唯一的不同是瓶子較大,比較耐喝。待健健美及罐頭鳳梨在肚水乳交溶時,我這才撕開龜殼餅,用指頭挑起一片,送入嘴,再把整包龜殼餅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留待以後慢慢吃。龜殼餅大小和洋芋片一般,是用烘的,表面上有一圈圈的螺紋,並不很甜,但慢慢嚼卻味道無窮。我在此地韓國店也看到有賣,想是日據時代留下的東西。
  
                 ※ 抽 煙 ※
  
    在部隊,每人每月可分到五包國光牌香煙,據說國光煙和長壽煙是同級的。有些人不抽煙,因此我們做幹部就多分個幾包。每個月初,我的桌子上就自動會出現一條煙,本來不抽煙的我,也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染上抽煙的惡習。其實在部隊,不抽煙還挺難的,抽煙的人太多,平日見面,第一件事就是遞上一根煙,不抽都不行,尤其是小兵向軍官敬煙,如不接受就代表看不起,因此許多預官就身不由己的開始抽煙。也有誓死不抽的,和我同房的陸官四十八期中尉排長周佩安兄,就不碰煙,但他每日在排長室吸入的二手煙,大概不比抽煙的人少。幹部可以抽煙,但受訓的士官隊同學就不准碰煙,如果逮到,處罰的方法很多,台灣軍隊別的不行,整人的技術世界一流。我親眼看到的處罰方式包括喝煙湯,也就是把煙剝開,把煙絲泡在熱水,待尼古丁溶解後,強迫學生喝下,另外一個方法是叫學生戴上鋼盔,嘴塞滿點燃的煙,然後令學生扒下做伏地挺身,整得學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但說也奇怪,學生們面對這樣殘酷的處罰,抽煙的人卻前仆後繼,抓不勝抓,每天總有幾個倒霉的被抓到。到後來,每當我在毛坑發現有學生抽煙,就把頭一撇,裝得沒看見。或許這就是我飽受學生愛戴的理由之一吧。我的煙癮越來越大,到後來一個月十包也不夠了,只得去店買煙來抽,記得那時長壽一包拾元,後來改抽總統牌,年輕不懂事,好好的身體就這樣被糟踏了兩年。我抽煙的習慣一直持續到退伍後,來美國念書才戒掉。原因是所帶的錢僅夠吃飯,繳學費,一包煙要一塊多美元,太貴了。
  
                 ※ 喝 酒 ※
  
    在軍中,煙和酒就像是一對雙胞胎,形影不離。我從小就不能喝酒,一喝臉就紅得像塊豬肝一般,渾身發疹子。但是在軍中,不喝都不行。我記得每天晚點名後,排長室就像一間小酒吧一般,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他們喝酒的方法是用一隻洗臉的臉盆,放一大塊冰塊,再倒上幾瓶烏梅酒。喝的時候用刷牙的鋁牙缸舀起來。酒的味道冰冰,甜甜的。剛喝時覺得很過癮,但烏梅酒後勁十足,不一會兒我就昏昏沉沉。眾人不到十二點不散,剛開始我還覺得新鮮,也加入聊天的陣容,談的大多是男女的經驗,我大學時是個乖乖牌,聽話蟲,對男女之事了解不多,正好利用這機會上幾堂免費的性教育課。除了每晚的烏梅酒,軍中喝酒的機會實在太多,像每個月的慶生會,送舊會,酒是絕對不能少的。台灣啤酒,紹興酒,黃龍酒,五加皮等等。從營長到小兵,個個是千杯不醉的酒國好手。相比之下,我們這些大學畢業的預官,顯得文弱多了。為了應付這些酒鬼,我學會了喝一口酒,轉身吐掉的鬼計。如不這樣,在軍中會得罪許多人。
  
    當然,在這種環境下,產生了許多酒鬼,常備士官阮吉藏上士每月薪資八千塊,他在發薪後總會消失數天,跑去買醉,有幾次醉得躺在馬路上。差點被車壓到。還有幾次被憲兵逮到,打電話要我去憲兵隊把他贖回來。他在清醒時是個優秀的班長,人也很聰明,可惜從小父母離異,十五歲就被送入士校,當時他也才二十出頭,但對人生已經抱着絕望的態度,過一天算一天。他常說在軍中還要待十年,而部隊學的東西在社會上毫無用處,將來退伍只有喝西北風了。另外有一個連長,每晚也要喝個爛醉,然後在連長室大聲痛哭。一直鬧到他睡了才安靜下來。營長不吭聲。也沒有人敢講話。這位連長叄十出頭,每個月只能回家一,兩次,在軍中又沒有前途,也不能退伍,只能用酒買片刻的麻醉了。我還記得晚上臨睡前,在昏黃的燈泡下,端着牙缸臉盆經過他窗前,聽到他哭聲的情形。
  
                 ※ 莒光日 ※
  
    所謂莒光日就是每個星期四那天,由上面選定一個題目,題目不外是共黨暴行,台獨台毒等等。先在連部看幾個小時華視的節目,然後再七,八個人一組,進行小組討論。莒光日那天,請假是不準的。當然,所謂小組討論還不是鬼打架。大家鬼扯,胡扯一番。我當排長後,也主持了小組討論。我記得有一個姓陳的學生批評國民黨,原來他的一個叔叔在二二八事件中被國民黨部隊打死。我聽後立刻去找輔導長報告,結果被輔導長壓了下來,沒做處分。輔導長也是台灣人,由此可知台獨勢力在台灣的普遍。只是沒人敢公開討論台獨罷了。莒光日雖然煩,但是在基礎訓練時,禮拜四是最快樂的,可以坐下來好好休息幾個小時,也可以假裝記筆記,趁機寫幾封信。莒光日是國民黨在軍中洗腦的工具。國民黨牢記當年失去大陸的教訓,對軍隊的思想教育特別注重。而我當時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竟然隨之起舞,差點成了狗腿子。
  
  ※ 何謂“莒光日” ※
  
  戰國時代,齊國和秦國乃國際舞台上兩大強國,有平分天下之勢。而齊國的強大與驕橫,其鋒芒之盛,更有過於秦國,直接威脅到燕國,燕昭王便與大將樂毅研究如何攻打齊國,樂毅決定聯合趙,韓,魏,秦五國之兵大舉功齊,齊國抵擋不住,被打得全軍崩潰,除了莒城及即墨城(今山東平度)之外,其餘七十幾座城池,完全淪陷。齊襄王就以莒城為根據地,展開復國運動,即墨城主乃田單,此人非常能幹,深得民心。樂毅鎮守在齊國,權威很大,就有人在燕惠王面前詆毀樂毅,說他要據地為王,田單乘勢散布謠言,燕惠王乃將樂毅撤職,以騎劫取而代之,騎劫不得軍心,燕兵都思念樂毅,憤憤不平。田單則激勵士卒,親率敢死隊,用火牛陣奇襲燕營,突破燕營,將燕軍擊潰,乘勢大舉反攻,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七十餘座城池完全恢復。國民黨利用這個歷史故事,激勵在台灣的軍民反攻大陸絕非神話。蔣總統曾在金門島上的一塊大石頭上,提了“毋忘在莒”四個大字。這就是“莒光日” 的由來。
  
             ※ 正期軍官 ※
  
    台灣部隊有四種軍官。就是官校正期,專修班,預備軍官以及大陸撤退來台的老軍官。官校正期是軍中的棟梁。我在士校最好的朋友周佩安兄就是陸軍官校四十八期的,他們那一期有七,八個被分到士校。據他說當初家境不好,爸爸是士官長,收入微薄,沒錢供他念大學,就在初中畢業後,自願進入預校(國防部辦的高中,畢業後可分發各軍事院校)。預校畢業後,進入陸官再念四年。出來以中尉任用,月薪九千元。他說剛入陸官時,講好畢業後只要服役十五年,不料碰到老總統去世,官校發起自願簽終身役報國運動,所謂自願是騙人的。他說當時傻乎乎的去排隊報名,能不去嗎,如果大家都簽而自己不簽,將來在部隊還有得混嗎?他每提到這事就氣,所謂終身役制就是不到五十五歲不准退伍。四十八期的士氣十分低落,軍中這麽苦,而一個二十出頭的人要到五十五歲才能退伍,士氣怎能不差。
  
                ※ 專修班軍官 ※
  
    專修班是軍中的短期訓練班,條件是高中畢業生,經過一年的密集訓練後,出來當個少尉排長,專修班學員的素質比較差,大都是外省第二代的軍人子弟,考不上大學,又喜歡打架鬧事,就來軍中混個幾年。專修班的役期十年,十年到了,如果再簽十年,可以馬上晉升一級。這些人在部隊混了十年,平時除了罵人整人外,別無一技之長。因此自願留營的不在少數。以下是七月六日的日記,記載的是兩個專修班軍官在數百人面前發生的一段鬧劇:“昨晚發生了一件天大的笑話,咱們那四十九年次的輔導長和營部行政官黃金塗為了賭債,竟在二十連叄樓走廊上大打出手,事件的經過是阿塗向輔導長借了一萬多塊錢,阿塗想賴帳,輔導長大怒,跳上鐵桌,雙手插腰,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緊跟着就是一腳踢向阿塗前胸,阿塗那肯白白挨揍,撈起一枝棍子,劈頭就打過來,於是兩人開始殺,幸而旁邊還有十七,十八兩連的連長在勸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但我親眼看見這一幕,不禁悲從中來,中華民國國軍的素質真是差到這番地步了嗎,一些社會上不要的殘渣,一批批湧向部隊,天佑吾國。”一般來說,專修班出身的最高只能幹到校級軍官,將官大多被正期的包辦了。
  
                ※ 預備軍官 ※
  
    預官是大學畢業生,先參加預官筆試,筆試包括國文,歷史,中國地理等等,除了要通過筆試外,還要通過智商測驗,智商必須在九十分以上才能當軍官。我還記得我的智商是一百叄十八。兩者都過後,還要接受六個月的軍事及領導統御訓練。結訓後授階少尉軍官,抽籤分發各部隊。  這些大學畢業生,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而部隊的兵又大多數在社會混過,完全不把預官放在眼,大部分的預官在軍中飽受歧視。除了被上級長官討厭外,還被小兵看不起,其日子之難過可想而知。以下是我在叄月十一日的日記中,提到一個叄十期的預官林善文排長的一段:“唉,看看那叄十期的林排長,真讓人搖頭嘆氣,也不知步校是怎麽訓練出這樣的排長,別人說叄十期訓練得差是千真萬確的了。可憐的林善文,垂着頭,呆坐在桌前發楞,還說什麽連長要把他關起來等傻話。”五月九日:“接值星的第一天就吃了林善文的大虧,那小子外借步槍,刺刀二十一枝,卻又迷迷糊糊的以為是二十枝,害得我整晚空緊張了一場,以為少了一枝步槍,冰凍叄尺非一日之寒,林善文被眾人詬病,不是沒有理由的,看到他那蠢樣就氣,也真奇怪,他的圍棋竟在全國排名前二十名,又是台大物理系的,真叫人費解。”   像林善文般的預官不在少數,大部分預官都抱着混兩年的心態,不求表現,只求平平安安的度過這段日子就好。
  
                 ※ 老軍官 ※
  
    老軍官是大陸撤退來台的老兵,這些人只要識字,幾乎都有升軍官的機會。可別小看這些人,他們大都有過實戰經驗。當時台灣能生存下來,他們的功勞不小。這些人來自祖國大江南北,年紀輕輕就離鄉背景,以軍為家,很多人終身不娶,老後孤苦無依,算是時代的犧牲品了。老軍官們對預官比較照顧,大概是年紀差一大把,把預官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我在第四連的營長陳漢卿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陳營長是山東人,五十五歲左右,以下是我在日記對他的描述:“營長有很多種,以前在成功嶺的那位叫青蛙營長,因為他每次來,老遠就能聽到他呱呱的叫聲。步校那位叫偽君子營長,因為他長的太像偽君子了,現在這位陳營長則是苦力營長。因為他什麽事都要管,他和一營各級軍官們格格不入,可謂是眾判親離,一個光靠吼叫而不知運用領導統御的長官算是一個失敗的領導者。”但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陳營長是位難得的好營長,當眾人都在混時,陳營長卻在努力做事。十二月叄十一號,陳營長晉升中校,以下是我的記載:“營長今天掛中校,可憐的他至少掛了十五年的少校,也苦了他。 ”我離開部隊多年,偶爾仍會想起這些老軍官。現在這批老軍官已退休光了。我想台灣部隊近年來意外曾出不窮,可能和失去這批老軍官有很大的關係。
  
    ※ 伙食 ※
  
    軍人要吃飯,我初入士校時,伙食委員的缺是由士官頂。伙委的工作是點菜,然後把菜單交給商人,告訴商人共有多少人吃飯,由商人按時把菜送入營。伙委是個肥缺,商人為了巴結夥委,常常會送些洋酒、洋煙。有時還會和伙委打麻將,故意輸給伙委,變相行賄。軍方看看士官操守有問題,就決定讓預官做做看,每一期兩個月。我一副清廉相,就被選上做第一任。伙委有自己的房間,房間還要一個門直通倉庫,倉庫堆着白米、麵粉、西瓜、汽水等等。由我負責看管。干伙委只要負責伙食,不必帶兵,輕鬆極了。我當時只想要混,照着前任伙委的菜單,開完全一樣的東西。士校的伙食有加級,比一般部隊吃得好。當時的規定是每餐要有四菜一湯及水果。四道菜要兩葷一魚一菜。我開菜的方法是先開一個禮拜的菜,然後每個禮拜重複。如此我省事,廚房的伙房兵也省得學新招。但我沒想到那七百人的福利。近來想起這事就後悔。理想的做法是每個禮拜做個民意調查,問問看大夥想吃些什麽,然後再以多數人的意見開菜,一件很簡單的事,每個禮拜只要花個幾小時就可做好,但是由於太懶而沒做。
  
    干伙委另一個機會是拍馬屁容易。我的前任伙委每晚都會交待廚房準備幾道下酒的小菜,在晚點名後送入營長室,營長,副營長、營輔導長、做戰官等就在營部喝酒、吃小菜。這麽容易的事我竟然也不做,難怪我兩個月的任期一到就被換下。干伙委那段日子很輕鬆,也沒早晚點名,每晚和其他伙委聊天,有一個叫陳琴富的預官,台大歷史系畢業的,相當有才華,每晚都來我房間聊天,聊累了,我們就打開倉庫把瓜、汽水拿出來吃喝。日子過得很爽。我出國後和他失去聯絡。有一次讀時報周刊時,看到他的一篇批評李登輝的文章。
  
    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我在床下擺了個紙盒,面放着乾淨的內衣褲。一天我要洗澡,伸手去拿內衣褲時,摸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看,我的天,竟然是一窩小老鼠,母老鼠以為這鋪了內衣的紙盒是為她準備的產房,毫不客氣的在面生了一窩小老鼠。我當時嚇的魂飛魄散,澡也沒洗,趕忙把紙盒連內衣帶老鼠丟到拉圾箱。以下是六月二十一日的日記,記載的是另一次事件,“,每次放假回來都會被一些蟑螂、老鼠等怪物搞得一肚子火。剛才發現棉被有一堆老鼠的尿和大便,毛巾有蟑螂的分泌物,真是活受罪,在這麽骯髒的環境下生活可真不好受呀”。我當伙委時也小貪了一次,伙房後面有許多空瓶子,堆的像座小山,商人問我能否把瓶子賣給他,他估計這些瓶子值一千五百塊,當時我的薪水是六千塊,我拿到這一千五百塊後,覺得很得意,但是後來告訴正期排長周佩安,被他批評了一頓,他說我干預官,兩年就退伍,幹嘛為了這區區幾千塊斷送了前程。另外一次是我退伍前,商人老李送我一對派克金筆,我也收下了,對筆的原子筆被哥哥拿去,鋼筆還在。我寫這篇文章時,還特地把這隻鋼筆拿起來玩弄一番。
  
                ※ 殺豬 ※
  
    你看過殺豬嗎?我當伙委時,上面有命令下來,要我挑一頭豬,殺來加菜。台灣部隊每個營都養豬,反正剩飯剩菜丟掉可惜。以下是我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日記:“一頭數百斤的龐然大物被五花大綁在地上,不時發出‘嗚嗚’的哀鳴,好像知道死期將至,伙房兵手持一把一尺半的尖刀,先在豬脖子上比劃半天,然後突然 ‘噗嗤’一聲插入,整把刀只剩刀柄露在外面。豬奮力地做最後的掙扎,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刀鋒很快地插進豬的心窩,豬猛烈地顫抖着,四蹄拼命亂踢,幾個伙房兵趕忙把腳踩在豬頭和豬胸上,不一會兒,豬就停止了掙扎,一股冒煙的鮮血潺潺流出,糞尿也流了一地,尤其是尿整整流了好幾分鐘才停。持刀人滿手鮮紅,衣服也濺滿血。豬咬緊牙,長嘆一聲,就這樣離開了豬世。唉,可憐的豬,你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到頭來又要挨一刀,難到你活在世界的目的就是給人打牙祭?上輩子你可能是個無惡不做的壞人,因此才投胎豬,願你經過這次教訓,痛改前非,下輩子好好做人,勿重蹈覆轍,不但你自己受苦,連旁觀者都覺得難受呢。”
  
    至於那年陽曆除夕夜,吃年夜飯時,我豬肉一口都沒碰。
    另一次年終加菜,我開了一道甲魚大餐,結果經歷了一次恐懼的經驗。以下是十二月叄十一日的記載:“人命幾何?豬命幾何?鱉命又幾何?這一陣子連續幾件事使我不得不對生命的價值重新評估。早上看見伙夫殺鱉,一刀一個,眼見那群甲魚四處逃竄,但終逃不過死神的召喚,尤其讓我心寒的是那些伙夫愈殺愈瘋狂,有欲罷不能之勢,一切仿佛南京大屠殺的重演,菜刀亂飛亂剁,鱉頭四飛,血流滿地,還有一些不能立即斃命的,無助地拖着一顆藕斷絲連的頭顱,不知如何是好。”
  
                 ※ 淹水 ※
  
    在當伙委時,還經歷了一次淹水的事件,以下是五月二十八日的日記:“早上下大雨,伙房地勢低,不一會就開始淹水,水逐漸上漲,一直淹到小腿肚,好死不死,今天又是慶生會,一大堆菜要做,可憐的我,從供應站回來後,全身已經濕透,脫掉外衣立刻開始監督做菜,不料早餐又出了問題,豆漿沒煮熟,饅頭也沒準時出爐,當時我真想挖一個地洞鑽進去,但好死不如歹活,我只得咬緊牙關,硬撐下去。說實話,以後我可能遭到更多的困難,如果今天連小小的問題都解決不了,那以後還想干什麽?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洪水搏鬥,伙房一片汪洋,那些伙房兵和學生公差覺得好玩,嘻嘻哈哈,但我卻滿心憂慮,既擔心晚餐沒法準時上桌,又擔心污水會污染菜肉,隨着水勢的上漲,我的心情益發沉重。責任,責任,責任。我午飯也沒吃,沒胃口。唉,像我這樣的人大概沒法擔當大任。在伙房監督了一個下午,晚餐終於順利推出,共六菜一湯,牛肉炒甘籃菜,糖醋排骨炒鳳黎栗子,紅燒鯧魚,滷鴨,拼盤包括叄鮮、鳥蛋、花枝、瘦肉、草菇和海參,菜色十分豐盛,人人稱讚,營長,營輔導長也喜上眉梢,大致講來,這次慶生會辦得很成功”。
  
                ※ 叄餐之一 ※
  
    台灣軍中的伙食不錯,早餐以饅頭為主,外加豆漿及數道小菜,軍中叫過日子為數饅頭,還要數一百六十個饅頭的意思就是還有一百六十天才能退伍。饅頭製做的過程我也見過。伙房兵早上叄、四點就得爬起來,把一袋袋的麵粉倒到揉面機,再加發粉和水,揉面機先把麵粉攪拌成一大塊麵團,然後再在兩個大輪盤般的滾壓機中,滾過來,壓過去,一個伙房兵在滾壓的空檔,不停地把麵團對摺,對摺的次數越多,饅頭就做得越好,因為吃起來一絲一絲的,蠻有嚼頭。麵團揉得差不多後,伙夫就把麵團拉得長長的,然後用刀切成一塊一塊,放進蒸籠蒸,剛出爐的饅頭就倒入一隻大木桶內,上面再蓋一層棉被保溫。有時伙房還在麵團加些紅糖,把饅頭做得像巧克力饅頭一般的咖啡色,看起來比較開胃。所謂小菜,不過是一盤奶油或果醬,有時還準備了一些雪紅,辣蘿蔔乾等醃菜,或是花生、魚鬆一類的乾貨。部隊早上喝的是豆漿,豆漿也是伙房兵一大早起來,用前一夜泡過的黃豆煮的。午餐四菜一湯,四菜包括兩道肉,一道魚,一道蔬菜,兩肉大都是豬肉、雞肉。台灣人以農為生,對牛報着感恩的心態,不太吃牛肉,倒是外省人百無禁忌,甚麽都吃。一營營長陳漢卿還在伙房養了條狗,也是養來吃的。午、晚餐伙食一樣,但是在訓練中心時,由於訓練場地離營房遠,午飯大都是在野外解決,伙房把食物用卡車運來,在農家的曬穀場把食物擺將開來,各班也派出公差幫忙打飯、端菜。其他的部隊就在大榕樹下把裝備卸下,槍枝架好,稍事休息,準備開飯。在野外是沒有桌椅的,吃飯時,大夥盤起雙腿,六個人圍成一個長方型,坐在地上開飯。當然,蒼蠅,螞蟻等也不甘寂寞,不停地在食物四周徘徊。晴天還好,如果不幸下雨,只有眼見飯菜被雨水浸濕。唯一的方法是儘量吃快些。我記得有一次身着軍用雨衣,蹲在地上,和其他數位戰友們,大口大口吞飯的情形。奇怪的是,如今想起,竟然感到十分溫馨。
  
                ※ 叄餐之二 ※
  
    有時想想,在軍中每天叄餐,竟然吃了沒病,倒也是奇蹟。  以下是五月二十九日的日記:“伙房不出問題才怪,切菜在骯髒的地面,洗菜在灰黑色的污水泡泡就撈起來,伙房又到處是蒼蠅,聽學生說湯鍋底下積了厚厚的一層蒼蠅屍體,在這種環境下,伙食不出問題才有鬼。”   六月叄日的記載:“今早的伙食又出問題,蛋不夠,饅頭沒有蒸熟,菜面還發現青蛙,真是。”   七月九日的記載:“胃腸不知怎麽地,有些不舒服,白天上了幾次廁所,五營的伙食的確問題重重,伙房兵早晨起床太晚,竟然把鹼塊丟入稀飯,想要讓稀飯快些煮熟,於是二十連有六十人拉肚子,本連有二十叄人拉肚子,嘿,好一個伙房。”
  
                 ※ 米蟲 ※
  
    在台灣當過兵的人,都有過以下的經驗。就是在吃飯時,不時在米飯挑出些蟲子。台灣為了準備反攻大陸,在島內儲存了二十年的戰備糧,那些超過二十年的陳糧,就交給軍方食用。我記得剛入訓練中心時,心沒有準備,吃到第一隻蟲時,混身發麻,滿桌飯菜,毫無胃口。幾餐下來,餓得發慌,再加上整天在野外操練單兵攻擊,體力消耗大。最後只得乖乖地把米蟲一隻只用筷子挑出來,再小心翼翼地把飯刨進嘴。只見到每個人碗前,白蟲堆得像座小山一般。所謂米蟲,聽起來不可怕,但其實是長得跟蛆一般的白蟲,一對黑眼睛,木木地注視着你,挺怕人的。米蟲的大本營我也去過,有一次出公差,被派到營外搬米糧,在訓練中心待了幾個禮拜,能出營一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幾個穿着草綠色汗衫,站在一輛十輪大卡車上,浩浩蕩蕩地朝軍糧倉庫前進。
  
    倉庫大得驚人,十輪卡車開進去就像是一隻甲蟲,兩旁木頭架上堆滿了一袋袋的米糧麵粉。起碼有幾層樓高。卡車在倉庫管理員的指揮下,開到一處停下,我們幾個就從卡車上跳上糧架,開始搬糧。搬了一會兒,我突然注意到倉庫有一種“ 沙沙”的聲音,從我前後左右發出,管理員說那是米蟲在吃米,沒甚麽大不了。我的頭皮立刻開始發癢,因為我手上那隻米袋,竟然也在發聲。我雙手一松,把米袋一丟,這才發現這隻米袋竟然蠕蠕在動,像是活的東西,原來袋成千上萬隻米蟲,經我這一摔,都醒了過來。管理員看到,就叫我去搬其它的米袋,他自己則不知把這袋米拖往何處。人的適應力相當驚人,因為過了幾天,我也入境隨俗,不再挑米蟲了,原因是為了能多吃兩碗飯。人,到最後,還是吃飽第一,而吃蟲的要訣是閉眼快吃。
  
               ※ 軍官團郊遊記 ※
  
    以下是七月八日的日記,記載的是軍官團郊遊的活動:“今天是軍官團郊遊活動日,我被安排在第二梯隊,我把值星帶交給林、金兩位排長後,隨眾人步上四號卡車,同車的大多是五營的軍官們。八點多,五輛卡車浩浩蕩蕩的踏上旅途。說也奇怪,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了,郊遊前興奮的心情仍不減當年,甚至還有過之呢。那些平常板着面孔的校級軍官,今天也收起一張張撲克臉,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車子先到慈湖謁棱,我大四曾去過一次,因此沒什麽新鮮。離開慈湖後,卡車直奔復興鄉,沿途經過一些陡坡,車到復興鄉後開始自由活動,我和林排、楊排在山上四處亂逛,許多小販在賣曬乾的草菇,九百塊一斤,另外還有菊花茶,山查茶等土產。復興鄉山地人、平地人雜處。比例是五比一,山地人是五。我們在一家不遜於平地的西餐廳吃六十塊一客的快餐。我向曾排吐露說羨慕那些住在山,與世無爭的鄉下人,但林排卻一針見血地說:這些山地人卻千方百計的想往平地鑽呢。離開復興鄉後,步行了一段漫長的下坡路,還經過一座吊橋,(一次只能通行十五人),不久來到石門水庫上源,我們包了叄艘遊艇,從上源直駛石門水庫壩頭,一共花了四十分鐘,沿途風景秀麗,中央是峽谷,兩旁是翠綠森林,和外國電影大江東去一模一樣。上岸後,自由活動到四點鐘,這段期間突然雷雨交加,我和叄位排長跑進觀庫樓躲雨。一個小時後雨勢漸小,雷聲也遠去,我們延着水庫邊一條彎曲的小道下山,在發電廠和卡車會合。四點整,卡車朝士校出發,在關路缺一帶,天空突然放晴,到士校後更是艷陽高照,原來水庫附近下的是局部雨。”
  
                 ※ 武器 ※
  
    台灣步兵的裝備,當年是以五七步槍為主,所謂五七步槍也就是美軍的M十四步槍。M十四步槍是美軍在韓戰時期的主力步槍,威力十分驚人,聯勤兵工場在民國五十七年仿造成功,因此才叫五七步槍。五七步槍的槍托有木造的,也有塑膠造的。但不論如何,對個兒矮小的中國人來說,這種步槍實在太重。在步校受訓時,一個班大約有九條好漢,制式裝備是六支五七步槍,兩支六五步槍,以及一支帶腳架的五七步槍,這種帶腳架的五七步槍是全自動的,一扣扳機,一串子彈就應聲而出,而普通的五七步槍則是半自動的,也就是扣一次扳機打一發子彈。六五步槍就是M16,聯勤兵工場在民國六十五年仿造成功。當時六五步槍還不多見,現在已是台灣步兵的主力步槍了。近來在美國可以買到台灣造的五七步槍,一支要價美金叄百九十九元,而美國造的M14則要價美金一千八百四十九元。台灣的五七步槍在美國的評語很差,有人甚至認為台灣的五七步槍製造得不標準,打起來很危險。我記得剛領到槍時,內心很得意,看到長長的彈夾,當時還以為是機關槍呢。
  
                ※ 步校叄寶 ※
  
    從小就聽說東北有叄寶,人參、貂皮、烏拉草。來到步兵學校,這才知道步校也有叄寶,那就是含羞草、叄班加蚊及牛大便。含羞草大概是台灣的特產,成功嶺上也有,而我在美國多年,卻一直沒找到。含羞草是一種會動的植物,輕輕一碰就縮起葉子,像害羞的小姐一般,捲成一團。沒事時,用小樹枝戳戳含羞草也是消磨時間的方法之一。含羞草雖然害羞,但身上長滿小刺。每當操練單兵攻擊時,班長總會故意整人,待單兵快跑接近含羞草叢時,突然高喊臥倒,當然,臥倒的結果是單兵身上扎滿小刺,又痛又癢。聽說有人在半夜拿着手電筒,躲在棉被一根一根的拔含羞草刺。有些班長對牛大便較有偏好,喜歡叫學生臥倒在一堆堆的新鮮牛屎上,和含羞草不同的是,臥倒在牛大便上,味道比較差些。至於叄班加蚊的威力,我已在前段軍中廁所描寫過,因此不再重覆。有人說台灣軍隊訓練這麽嚴,部隊一定很會打仗,其實不然,台灣的部隊不但不會打仗,而且對政府毫無向心力,有人甚至說台灣人這麽恨國民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部隊被整得太慘了,因此眾叛親離。
  
                 ※ 戰鬥澡 ※
  
    訓練中心的班長們心變態,喜歡在學生洗澡時作弄他們,以下就是我親身的經歷。步校的洗澡堂以大隊為單位,一個大隊分成四個中隊。大隊相當於營,中隊相當於連。洗澡前,每個人手拿臉盆、毛巾、肥皂盒在連集合場上集合。大夥脫得光光的,身上只剩內衣褲及拖鞋。草綠色衣褲,襪子及黑布鞋則照順序摺好,排好,留在連集合場上。班長一聲令下,公差開始分發換洗的內衣褲及襪子。內衣褲襪子是包給老百姓洗的,洗的方法是把內衣褲綁在一條繩子上,在池塘拉來拉去,然後掛起來曬,內衣褲上用毛筆寫了名字,但是在衝出澡堂時,順手亂抓,往往拿到別人的內衣褲,所幸台灣的陽光強烈,否則內衣褲換着穿,不得病才怪。洗澡堂很簡陋,其實就是一個大水泥槽,眾人先把內衣褲放在漆成草綠色的木頭架子上,光着屁股,拎着臉盆、毛巾及肥皂盒,直奔大水槽而去,因為一百多人圍着一個水槽,總有人兜不到水。洗操的方法是先用臉盆舀水往身上潑,身體打濕後,再趕忙上肥皂,待肥皂起泡後,再用毛巾擦拭一番,然後再用臉盆舀水把肥皂泡沫衝掉,前後不過數分鐘。有些班長看看大家肥皂抹得差不多後,忽然猛吹哨子,要部隊集合,眾人只得像發瘋一般,拚命舀水往身上澆,然後再拚命的往澡堂外擠,一面擠,一面順手抓套內衣褲,由於太亂,往往抓的不是自己的。現在想想,那些班長心態一定不正常,喜歡看別人倒楣吃鱉。
  
    台灣軍隊對虐待士兵也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甚麽:“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等鬼話。
  
                ※ 夜間教育 ※
  
    在士校帶領導士官班時,有一堂課是夜間教育,所謂夜間教育就是晚上帶部隊到野外出操。和白天不同的是,所有會發聲的裝備都要綁牢,水壺也要裝滿水,以免發出水聲。喊口令時也要壓低嗓門。由於晚上沒有督察,因此上課的內容也無關緊要。大都是把部隊帶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先把夜間做戰該注意的事項,照着國軍教戰手冊念一遍,然後各排帶開,一般而言,各排帶開後,連長就不再過問,讓排長自行處理。  我通常是讓部隊輕鬆輕鬆,講講笑話,說說鬼故事等等。反正大家都明白大陸和台灣是絕對不會打仗的,甚麽夜間教育,還不是鬼打架。有一次羅XXX連長心血來潮,把部隊帶到士校外的八德公墓,說是要練練學生膽量,將來做戰才不會感到害怕,其實連長自己才不過二十九歲,還不是童心大發,想要耍耍學生罷了。部隊到達八德公墓後,羅XXX連長站在一座墳上,說是要進行膽量教育,要各班分頭去找散布在墳墓外的人骨,有些墳墓年久失修,棺材被野狗拖出,人骨散了一地,白天還好,晚上則是相當恐怖。各班班長分頭把部隊帶出尋找人骨後,羅XXX和我們叄位排長就圍坐在一個平坦的墳上,掏出香煙,邊抽邊聊。當然,從頭到尾開講的就是羅XXX。兩個小時後,有些班還真的拖回來一塊塊的棺木及一些看似人骨的東西。我當時覺得很樂,還在眾學生面前,裝得大膽,伸手觸摸人骨,現在想想,實在缺德。
  
                 ※ 酷熱 ※
  
    台灣的夏天酷熱,軍營沒有冷氣,更是熱得難以忍受。以下是六月十日的記載:“我這房間剛好面向陽光,每天四點半光景,陽光斜射在牆壁上,造成陣陣熱浪。僅管電風扇對着我猛吹,但吹在身上的卻是熱風,不得已只得將毛巾打濕,擦拭臉孔及雙臂,然後再用電扇吹,如此可以得到一絲冷氣的效果。這種日子過起來可真辛苦,台灣的夏天既熱又潮濕,身上總是黏搭搭的,唉,有些懷念冬天。天氣實在太熱,尤其是黃昏時刻,地熱開始蒸發,大地就像一隻火爐,而我那房間就成了蒸籠。”晚上睡覺也很痛苦,穿着短褲汗衫,躺在蚊帳,搖着扇子,悶的不得了。軍中很流行“心靜自然涼”這句話,說也奇怪,在蚊帳靜靜地躺個幾分鐘後,果然不再感到熱了。
  
                ※ 軍中廁所 ※
  
    我在步校受訓時,白天沒有時間上大號,唯一的方法是每晚臨睡前,看看當晚是誰站衛兵,然後請他在下衛兵前叫我起床上廁所。步校位於南台灣高雄鳳山,屬於熱帶氣候。老兵說步校有叄寶,就是含羞草、牛大便以及蚊子。步校的蚊子身上有白斑,個子不但大,而且殺傷力極強。一天晚上,我被衛兵叫醒上廁所,迷迷糊糊中起床,抓了一把事先疊好的草紙,朝廁所衝去。軍中為了整人,故意把廁所蓋在離營房很遠處。部隊的廁所構造簡單,只是在地上挖一條溝,然後用木板隔開罷了,木板只有半個人高,因此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個人頭。我走進廁所後,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見每一個人頭都在瘋狂的顫抖搖擺,雙手還不停的亂揮,像是中邪了一般。我從小怕鬼,早就聽說步校鬧鬼。有人半夜在廁所附近看到一個面色慘白的老太太,還有人說此地在日據時代是墳場,改成軍營後就常常有意外事故發生。我嚇得渾身發抖,緊緊握住手中軍帽不放,曾聽人說青天白日國徽可以避邪。我壯起膽,找了一間還沒堆滿大便的茅坑蹲下,開始大便。說也奇怪,在我蹲下不到半分鐘後,也加入了眾人的行列,開始打擺子,雙手也不停地揮舞。原來當我脫掉褲子,露出屁股後,吸引來成千上萬隻蚊子,白嫩的屁股變成了肉包子,上面叮滿了蚊子,這些該死的叄斑加蚊,瘋狂的吸着我的血,不論我怎麽拍打都沒有用,我的兩個手掌上布滿蚊屍和鮮血。等上完大號,拉起褲子,匆匆跑回營房,爬進蚊帳躺下後,摸摸屁股,這才發覺事態嚴重,我的屁股已經臌起了一寸,原來幾百個小包包集合成一個超級大包包。
  
                ※ 營長岳XX ※
  
    岳XX是第五營的營長,此人面色陰沉,臉色泛黃,身高一八二左右,體形瘦高,北方人。叄十五歲就當上營長,是年輕軍官唯一有實戰經驗的。他曾參加過東山島戰役,當年國軍想反攻大陸,曾派兵攻占東山島,結果大敗而歸。岳XX能活着回來,算是很幸運的了。岳營長對預官特別反感,我不只一次聽到他說在做戰時,他寧要士校畢業的常備士官,也不要預官。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他貪污。商人老李常常提來滿滿的一桶洋煙洋酒,要我拿到營部交給岳XX。我提着水桶,爬上叄樓,在營長室外高呼“報告營長”,等他開門,把洋煙洋酒遞給他,然後再向他敬禮,轉身離開。當時只覺得在執行一項任務,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即使覺得不對,以我小小的一個少尉,又能怎麽樣。如果不同流合污,我在部隊還能待得下去嗎?最近台灣部隊常常傳出購軍品貪污案。其實冰凍叄尺,絕非一日之寒。
  
    除了洋煙酒,另一件事是向學生斂財,以下是四月二十一日的記載:“中午吃飯,我們那位可惡的營長(岳XX)召集叄連的值星官,令咱們一定要加向學生強推銷零食,說什麽本營和別營不同,本營鼓勵學生吃零食,再不推銷營就要吃癟了,還說什麽學生的福利要儘量爭取等可怕的謊言。真的,在軍中遇到這類的傢伙後,我才明白人心之險惡,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別人的死活”。岳XX每晚要伙房在營部擺一桌酒席,供副營長、訓練官、輔導長等營部長官吃喝。晚上經過營部,可以聞到面傳出的陣陣酒香、肉香,以及眾人划拳敬酒的聲音。而不到十公尺外,就是受訓士官隊學生的寢室。岳XX身體不好,有胃病,大概是每晚在營部喝酒,吃消夜造成的。以下是六月十一的記載:“岳XX叄十五歲當營長,年輕有為,不料胃病復發,拉血,吐血。送到八二七還不夠,連夜送到叄總,看情形非常嚴重,他老兄有了這次記錄後,軍人的路是絕對走不通的。”在我退伍前不久,岳XX志願留營十年,依照台灣軍中的慣例,一次簽十年就立刻晉升一級。岳XX原是少校營長,升一級就是中校。布達那天,全營軍官、士官、學生都到場觀禮。陸總派來的上校把兩顆梅花掛在岳XX的肩頭,岳XX滿面嚴肅,一副盡忠報國的模樣。實在很難想象今天的岳XX,竟和那天在營長室,從我手中接過那滿滿的一桶洋煙、洋酒的岳XX,是同一個人。
  
             ※ 連長羅XXX 蓋世混家 ※
  
    在士校最難忘的一個人就是羅XXX連長。他當時二十九歲,父親湖南人,母親東北人。他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兩百多磅。在矮人國,算是高大的了。他高中時混過太保,用武士刀打架鬧事乃家常便飯。家人看看沒辦法,就把他送入專修班。畢業後先在特戰部隊待了幾年,之後又運用關係調到士校當個連長。此人每晚要到士校後面民家打麻將,直到晚點名才回來,回來後,如果他的口袋鼓鼓的,大家就沒事,但如果口袋扁扁的,那麽全連上下就得小心了。連長不打麻將時,就是在房專研少林達摩十八拳術(看武俠小說)。陳漢俊營長對羅XXX相當頭痛,曾經當着我們的面罵他“扯懶蛋”。以下是二月九日的日記:“羅連長又出去玩了,電話號碼是561904,在士校做連長真是輕鬆,如果底下排長能幹,真是可以躺着干。看看咱們這位連長,體重愈來愈胖,不是躺着干的最好證明嗎?”羅XXX雖然混,但和我相處不錯,對待我像個小弟弟般。當然,主要的原因是我確實為他賣過命。羅連長喜歡吹噓他的過去,以下是七月二十一日的日記:“ 早上從七點叄十到十一點十五,整整和羅連長磨菇了叄個多鐘頭,談話的內容仍是連長自呱呱落地,直到他今天功成名就這叄十年的奮鬥史和戀愛史,我實在聽厭了,總共聽了不下十幾遍,但他仍然興致勃勃地一講再講,我也不好意思點破他,只得捨命陪君子,聊天的藝術除了口才外,最重要的還是聽的技巧。”羅XXX在澎湖時,搭上一個小吃店的女兒,本來小吃店老闆不願女兒嫁給當兵的,但據羅XXX說,在一個颱風夜,澎湖淹水,小店的貨物汲汲可危,就在此刻,羅XXX突然出現,一馬當先地把存貨搬到樓上,自從那次事件後,小店老闆對羅XXX的觀念大改,也不反對他們來往了。羅XXX不止一次的誇他太太,說這個太太娶得好。後來他嫖妓得了性病,還特別把太太送回澎湖娘家探親,直到性病醫好了後才叫她回來。
  
               ※ 傳令兵賴永成 ※
  
    賴永成是連上的傳令兵,白白胖胖的,滿臉福態。此人乃典形的台灣本省人,傻傻的,很容易被煽動。他在連上沒什麽工作。沒接學生時,他要為軍官的飯桌打飯菜及洗碗;有學生時,他就找學生出公差,自己整天無所事事。以下是我在一月叄十日的記載:“上帝要毀滅一個人,必先使其瘋狂。賴永成本來傻呼呼的,叫他做什麽都沒有第二句話,如今為了一個華勛社區的女人,搞得整天魂不守舍,他所幹的事包括賭錢、借錢,整天見不到人,白天躲在天花板睡懶覺,和班長打架,把女人肚子玩大等。遲早會出事的,我曾警告過他。但人被欲望沖昏了頭時,任何人講的任何事都是白費功夫。可悲,可悲。”羅XXX連長蠻喜歡賴永成,把他當成開心果,沒事開開玩笑。再加上羅XXX本身就是個混家,因此對賴永成的所做所為,睜隻眼閉隻眼。
  
                ※ 同袍之一 ※
  
    我在士校和其他預官排長相處融洽,有一位叫張XX亮的仁兄是預官叄十期第一梯次的產品。我和XX亮兄是北師附小同班的同學,他第一年沒考上大學,第二年考上淡江物理系,因此比我晚一年。XX亮兄是個娘娘腔的人,當年在北師附小,我們那屆有兩個娘娘腔,另一個是寇XXX,也就是在台灣主持“早安台北”電視節目的名主持人,後來好像跑去當傳教士。中華民國的陸軍也會開玩笑,讓張XX亮這種人參加陸軍,還當個排長。由於和他有同學關係,因此對他特別照顧。有一次我到他連上串門子,看見XX亮兄和一個學生哭成一團,原來該學生吃不了苦,想退訓, XX亮兄苦口婆心,勸他忍一忍,該學生知道XX亮兄是個娘娘腔,好欺負,就賴在排長室不走。我推門進入排長室,看到這情形,問明情況後大怒,我告訴XX亮兄把事情交給我辦。我轉過身,對該學生大吼道:“跪下”,該學生“撲通”一聲跪下。我又說:“爬出去”,該學生一話不吭,開始往樓下爬。
  
    另一次事件是我看見XX亮兄在帶兵時,後排一個學生拿着一張草紙,一甩一甩的模仿XX亮兄娘娘腔的小動作。我走上前,朝那學生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我要他晚上去張XX亮的房間,告訴張排長他模仿張排長娘娘腔的事情,我同時抄下他的號碼,威脅他我晚上會去張排長處查證。我想XX亮兄可能是個同性戀,當時在台灣,一般人對同性戀的事了解不多,換今天,我可能不會天天跑去XX亮兄的房間串門子。我在和平國中一年級時,也遇到一位姓熊的娘娘腔,當時不懂事,把他的日記本偷出來讀,發現該熊姓娘娘腔竟在暗戀班上一位男的田徑選手,內容相當淫穢,描寫得很入骨,連下體某器官都做了細節描述。當我把日記交給其他同學讀時,在班上造成了很大的轟動。我還記得那位熊姓同學,滿面通紅地想把日記本搶回來的模樣。當然,現在想想十分後悔。
  
                ※ 同袍之二 ※
  
    另一位好友是廖XXX兄,此人身高一六八公分,南投人,清大數學系畢業,老爸是開建築公司的,很有錢。廖兄長得清秀,鼻子尖尖挺挺的,人很聰明。他老早就把軍隊的事情看透,常常勸告我別太認真,要我在軍中把日子混過去就好了。我和他在第四連同事了幾個月,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他常笑我“愛吃魚又怕腥”,意思是我喜愛女人卻又不敢嫖妓,怕得性病。我當時不知道他周末在忙些什麽,後來在美國讀研究所時,碰見一個廖兄在清大的同學,叫劉XX潭,這才知道他們幾個清大的高材生,每逢周末就到旅館開房間,招妓行樂,四,五個人輪流進入浴室,由一位妓女進行口交。廖兄在士校遭遇了一件事,結果害得鍾玉光連長被調到金門第二士校。事情的經過如下:第十九連連長鍾玉光,擔任第五營營值星官時,有一天集合五營全體軍官參加軍官團集會,各連軍官姍姍來遲,鍾玉光個性急躁,講話像機關槍一般,不是個成大事的料。他站在營集合場,急得像熱鍋螞蟻一般,但又沒膽向中尉以上的職業軍官開罵。就在此時,廖排屁股一扭一扭,慢吞吞地朝營集合場信步走來,鍾玉光一見勃然大怒,衝上前去,一個跆拳的正前踢,朝廖排的前胸踢去,廖排應聲倒下。廖排乃清華大學數學系的高材生,怎甘被一個專修班出身的客家人揍,當時不敢抵抗,但事後越想越氣,堅持要鍾玉光當眾道歉,否則要提出申訴。台灣的部隊嚴令不准體罰士兵,更何況廖排是個少尉排長。上級怕把事情鬧大,對士校名譽不好,於是開始向鍾玉光施壓,鍾玉光在上級強大的壓力下,只得在全營軍官面前,向廖排握手道歉。鍾玉光也因此事件被調到金門的第二士校擔任連長,算是放逐了。當然,這件事對預備軍官而言,是個勝利,職業軍官從此對預官另眼相看。
  
                ※ 校長張德廷 ※
  
    士校校長張德廷少將,中等身材,整天帶着一個領士班畢業的中士副官在校園巡視,幹勁十足。他當年五十多歲,很想有一番作為,但台灣軍隊的規矩是如果五十五歲前沒升到中將就得退休。張德廷為了想留在部隊混口飯吃,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他那跟班是領士班第一期畢業的,也是周佩安的學生。他告訴周排說,張校長身體不好,常常去外面私人醫院打針,為何不去軍醫院呢?據說是怕在軍醫院留下記錄,妨礙爾後升遷的機會。我和他有兩次照面的機會,第一次是我帶着全連部隊出操,在校園遠遠看到張德廷迎面走來,我提高警覺,低聲告訴部隊準備行部隊禮,我先喊“一二,一二”,把部隊腳步調好,待張德廷接近部隊大約十公尺時,我高喊敬禮,全連一百多士官兵猛踏右腳,全體高呼“校長好”。同時除了靠左邊那一排兵外,所有的兵都把臉朝左轉,行注目禮。待部隊通過張德廷大約十公尺後,我又高喊禮畢,部隊這時猛踏右腳,同時轉頭,看起來非常壯觀。我瞥了張德廷一眼,只見他平日嚴肅的臉,稍稍露出一絲微笑。數天後,連長羅XXX把我找去,說是校長很滿意我的表現,要他轉告我一聲。
  
    另一次是領士班第二期結訓後,本連(第四連)總分超出第叄連甚多。校長一大早來到本連致意,沒想到我和廖排正躺在床上熟睡,周排是值星官,在外頭帶部隊打掃。我躺在棉被,遠遠聽到部隊高喊“校長好”。我和廖排聽了嚇得半死,趕忙跳下床,匆匆套上軍服,正要穿褲子時,校長和營長已經出現在排長室門口了。我和廖排一手拉着褲頭,一手行舉手禮,狼狽到了極點。校長板着臉孔,看看我們,再看看凌亂的床,一語不發,轉身出去,營長跟在後頭。數分鐘後,營長再次進入排長室,要廖排和我準備接受記過處分。後來不知怎麽,一直沒有下文,營長大概把事情壓了下去,或着他根本不認為貪睡有什麽大不了。
  
               ※ 山地同胞 ※
  
    士校的學生有四種,一是國中生功課趕不上的,二是家管不動的,叄是有心向上卻沒錢念書的,第四種則是山地同胞。我生長在台北,從小到大沒見過幾個山胞,直到進部隊才碰見真的山地人,山地學生來自不同的部落,我依稀記得有魯凱族、排灣族、曹族、泰雅族和阿美族等等。除了阿美族長得白皙清秀外,其他各族是典型的馬來人長相,寬鼻,厚唇,皮膚黝黑。我常常和他們聊天,得知各族之間的言語並不相通,至於為什麽阿美族長得和其他各族不同呢,據說當年荷蘭人被鄭成功擊敗後,部分在台灣出生的荷蘭人,不願離開出生地,紛紛逃往山地,加入山地部落。台灣有不少影視明星長得像外國人,例如湯蘭花,席曼寧等等。其實都有山地人的血統。山地學生非常忠厚老實,對我也十分尊敬,叫他向東,他絕不會向西。而我如今回想起他們,還十分懷念。
  
                 ※ 踢正步 ※
  
    第一士校位於中壢龍岡,距離龍潭陸軍總部不過數分鐘的車程,士校因此常有上級長官來巡視。對長官們來說,只要跳上一部黑色軍用轎車,吹吹冷氣,數分鐘就來到士校。但對士校官兵來說,這可是件大事,記得有一次總政治做戰部主任王升上將來訪,搞得全校雞飛狗跳,校方竟然規定王升來前的一個禮拜,所有的休假一概取消,另外陸軍總司令郝柏村更是每幾個月就來一次,原因是他一手創辦的陸軍領導士官班、領士班,每叄個月就有一期畢業。將領們除了試吃士校的伙食外,校方也利用機會辦辦閱兵,炫耀軍力。當然,倒楣的就是我們這些中下級的幹部。台灣的閱兵,主要是以連方陣為隊形,在雄雄的軍樂聲中,踢正步經過閱兵台。踢完正步後,部隊再在校閱場邊集合,讓站在一輛吉普車上的將官們校閱。所謂踢正步,其實就是二次大戰時,德國納粹閱兵的鵝步。甚麽是鵝步呢?簡單地說,就是部隊在前進時,右手把槍拖在肩上,左手五指伸直,以左手肩關節為軸,做九十度的不自然擺動,雙腳則輪流向前猛踢,腳掌和小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就像一座機器人一般。閱兵通過司令台只要短短的數分鐘,但卻要花上部隊數禮拜的反覆排練。在步校,每當沒事時,連長就把部隊集合,練習踢正步,在連集合場來來回回不停地練習,練到最後,連長看看實在不行,竟然要部隊用慢動作踢,一個哨聲,一個動作,有時兩個哨聲間隔半分鐘,讓整個部隊一腳凌空,搖搖晃晃地站在南台灣的大太陽下,熱汗淋漓,有些連長還在部隊的腳上放磚塊,練習部隊的耐力。  老實說,台灣部隊的正步閱兵,其實是蠻不錯的,曾有外國將領在看了台灣的閱兵後,豎起大拇指誇說不比納粹德國差。
  
                ※ 早晚點名 ※
  
    軍隊早睡早起,每天早上五點半就吹起床號,學生有半個小時疊棉被、梳洗、上廁所等等。六點整在連集合場集合。先由值星排長把部隊集合成凹字形,叄個排各站一端,值星排長先數數看有幾位軍官、士官以及學生,然後大致檢查一下學生的服裝儀容,待連長步出連長室後,值星排長立刻把部隊重新立正稍息一番,然後做個九十度的向後轉,先向連長敬禮,接着做以下的報告:“值星官少尉排長某某某報告,全連應到早點名軍官幾員,士官幾員,學生幾員,實到早點名軍官幾員,士官幾員,學生幾員,報告完畢”。然後再向連長敬禮,算是把部隊交個連長了。連長答禮後,值星排長向右轉四十五度,小跑至凹字的右端站好。連長接到部隊後,照例把上紀交待的事轉達一番,然後再把當天要做的事交待一下,羅嗦的連長就會不停地講,懶的連長把話講完就後,就把部隊交還給值星排長,自己回連長室休息。值星排長於是開始分配例行的打掃工作,部隊一直打掃到七點才吃早飯。晚點名和早點名在程序上大同小異,晚點名每晚九點舉行。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晚點名結束後,還要唱“我愛中華”。歌詞如下:
  
        我愛中華 我愛中華 文化悠久 物博地大      開國五千年 五族共一家      中華兒女最偉大      為民族 為國家 奮鬥犧牲絕不怕      我們要消滅共匪 復興中華民國
  
        ── 重複一次 ──
  
    唱完“我愛中華”後,還要喊口號:
  
        奉行領袖遺志      服從政府領導      消滅萬惡共匪      解救大陸同胞
  
    喊完口號後,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供學生吃消夜及盥洗。消夜大都是豆沙麵包、豆漿等等,偶爾是陽春麵。吃完後學生就跑去上廁所、刷牙洗臉。九點半準時上床。此時營房的擴音器還要利用極溫柔的女聲,再進行一些思想教育。我記得每晚思想教育結束後,在熄燈前,總會用紫薇的“今宵多珍重”做結尾。
  
  “晚風吻臉輕輕 飄過來花香濃 晚風吻臉輕輕 星已稀月迷朦我們緊偎親親 說不完情意濃 我們緊偎親親 句句話都由衷不管明天 到明天要相送 戀着今宵 把今宵多珍重
  
  我倆臨別依依 怨太陽快升東 我倆臨別依依 要再見在夢中”
  
  如今每當我聽到這首歌,就感到眼角濕濕的。紫薇已去世許久,而我也離開部隊多年,人事全非,真令人感慨。
  
                ※ 退伍 ※
  
    七月十七日的日記:“剛才跑了一趟人事室,找黃存湘拿退伍證,結果聽到一則天大的好消息,他在給我退伍證書時,同時告訴我八月九日退伍。哇,整整早十天退伍,太棒了。由於高興,理完髮後很大方的塞給阿胖兩張理髮卷。說也奇怪,記得當初在步兵學校受訓時,曾絕望的望着營房兩旁的木棉樹,想着這種日子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結束。沒想到一眨眼,退伍證已經擺在抽屜,還剩二十一天就要退伍啦。日子過得真快,晚上羅連長又來找我聊天。聊的內容不外是他以前所講的陳腔爛調”。
  
    八月十二日的日記:“早上參加總部舉辦的北部地區直屬退伍預官座談會,士校的預官們表現的很沉默,沒放炮。但最後副總司令黃中將問到士校同仁對伙食意見時,有十四個人舉手,表示伙食太差。如此一來,士校以後沒好日子過了。大致講來,陸總對預官的意見多能採納,而且很嚴格地執行改進。由此可知總司令確實想把軍隊搞好,(當時的陸軍總司令是大名頂頂的郝柏村上將)。晚上和廖排、楊排到中壢吃飯,逛街,最後還看了一場電影,邵氏拍的低劣影片,甚麽無敵劍。我在夜市打了一個電話回家,爸興奮地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原來當天新台幣匯率下跌兩元,換句話說,我們省下一萬九千塊,相當於我叄個月的薪水。當兵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上級不再交付重大任務,平時睡個懶覺,摸摸魚也無所謂,累了兩年,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八月九日的記載:“終於進入個位數字了,熬了一年又十個月,如今總算是熬出頭了,那些可憐的職業軍官,看我們一批批來,又一批批走,心情一定十分不穩定。而我們這些業餘軍人,也確實受了不少職業軍人的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再也不用受這些窩囊氣了,心情十分開朗。中午營部請客,擺了兩桌,五打啤酒,我被眾長官們一杯接着一杯灌,總共乾了七、八杯啤酒,不一會兒就滿面通紅,神智也有些不清,下桌後,回房往床上一躺,一直睡到下午四點才爬起來,洗把臉就上路回家了,如果不出意外,下周今天我就可以躺在家中床上聽音樂了。再會,軍中。”
  
                 ※ 結語 ※
  
    台灣的部隊基本上是不能打仗的,軍官瞞上欺下,士兵摸魚偷雞,上下混成一團,再加上大部分的充員兵都是台灣人,根本沒有反攻大陸的興趣,叄百塊一個月的薪餉,哪會有幹勁。至於我,這兩年的經驗對我幫助甚大,無論是處理問題或是領導統御,我都受益匪淺。很奇怪的是,當兵時雖然天天想退伍,但如今回想起來,卻覺得當兵那兩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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