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媽媽說：“我要回家”

                                    范學德

多麼艱難的忍耐。

母親在醫院裡一定是非常非常的難受，醒來的時候，她什麼也不說，連“哼哼”兩聲都不。一旦進入了昏睡的狀態，她卻不自覺地拔醫生插在她身上的各種管子，她一定是太難受了，無法忍受。但只要一醒過來，她就安靜地聽任醫生的治療。

住了將近半個月的院，母親還沒有退燒。8月16號那天，母親又一次醒過來，她跟姐姐和哥哥說，我要回家。

母親的意志很堅定，她說什麼也不想在醫院裡住下了，她要回家。

姐姐哥哥們商量後，又徵求了醫生的意見，就答應了老人的要求，這大概是母親在世間向孩子們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母親這一生很少向孩子向丈夫提出什麼要求。但這一次她堅決地要求，我要回家。

為什麼要回去？母親沒有說。

幾乎和我的年齡一樣，母親在鳳城生活了五十多年。在拆遷之前，母親在老房子裡住了四十來年，那個房子，只有兩間，大間的睡房兼客廳，小間只能並排躺下三個人，還有半間是廚房。一年到頭，我們全家七八口人就擠在那裡。

這就是我們的家。

母親的老家在山東牟平養馬島，二十來歲的時候，她和父親一起闖關東，來到了遼寧的大連，後來到海城，普蘭店，鳳凰城。打那以後，母親就再也沒回過老家。一開始是沒有錢，後來是家裡太忙，拖不開身，再後來，就是這一身的病了。

母親為什麼要回家呢？難道，母親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多了，她不想死在醫院裡，她要在家裡和家人在一起，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光。

什麼是家？母親這一生用生命來營造的家是什麼？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字吧，愛。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呢？奉獻的愛？接納的愛？忍耐的愛？犧牲的愛？也許都是吧。但我想，最準確的詞也許就是兩個字：舍己。為兒女捨棄自己的生命，這就是母親用一生的生命來詮釋的“家”字。

有愛才有家。

愛，就是舍己。

母親，就是為兒女捨棄自己生命的人。

母親的生命仿佛是一面鏡子，折射着來自上帝的神聖之光，這光，是愛之光。耶穌走向十字架前對他的門徒說：“人為朋友捨命，人的愛心沒有比這更大的了。”

說到耶穌，保羅說：“他是愛我，為我舍己。”

漸漸地，我的心中有了另外一種感覺，平安。

心中似乎聽到了另外的聲音：

孩子，你的母親勞苦了一生，她累了，她要回家了。讓她平平安安地回家吧。當她回家的時候，為她唱一首歌，你心中的歌。

是的，主，我會的。

媽，兒子從來沒有為你唱過歌，今天，在你等待回家的日子裡，孩子願意為你唱一首心中的歌。媽，隔着這麼遠，孩子知道你聽不到孩子的歌，但是，孩子還是要唱給你聽，我們的天父，也會聽到。

我低聲地唱“感恩的淚”：

感恩的淚，止不住地流，

心裡的話兒，說也說不夠。

一雙釘痕的手，扣響久閉的門，

一個柔的聲音把我們的心奪走。

明知這路是十字架的路，有風有雨很大很難也很苦，

主慈愛的手時時拉着我的手，沒有理由不去走腳下的路。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