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南下的火車在秋日的暮色中疾馳,車廂里擠滿了歸鄉的旅客。在靠窗的位置上,一個年輕人被兩名工作人員夾在中間。他的手中攥着一本戶口簿,上面蓋着鮮紅的"開除學籍"印章。這個名叫黃立眾的年輕人,正在經歷一段不同尋常的歸鄉之路。當列車駛過長江大橋時,他猛地將手中的戶口本撕碎,碎片隨風飄散在滾滾江水中。
四年前的秋天,同樣是在這條鐵路線上,20歲的黃立眾滿懷憧憬地北上求學。作為一個農家子弟,能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是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1956年的開學季,他和眾多莘莘學子一樣,背着簡單的行囊,邁入了燕園的大門。
在北大的課堂上,黃立眾展現出對哲學的濃厚興趣。他經常在課後留下來和老師討論問題,特別是關於社會現實的話題。由於成長在農村,他對農村問題格外關注。在一次課堂討論中,他提出了一些基層農村存在的實際困難,這些觀點引起了同學們的熱烈討論。
隨着學習的深入,黃立眾開始利用假期時間回到農村進行實地調研。他走訪了家鄉附近的多個生產隊,詳細記錄了農民的生活狀況。在收集到的材料中,他發現農村的實際情況與報紙上描述的有很大差距。這些發現讓他感到困惑,也促使他在課堂論文中開始探討這些問題。
1959年春季學期,黃立眾在一篇課程論文中詳細闡述了他對農村問題的看法。他指出了基層存在的一些具體問題,並試圖從哲學角度進行分析。這篇論文在系裡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有老師認為他的觀點過於偏激,與當時的主流認識不符。
隨後的一年裡,黃立眾繼續在課堂和作業中表達他的獨立見解。他認為,作為一名哲學系的學生,應該直面現實問題,而不是一味地背誦教條。然而,他的這些想法卻讓他逐漸陷入困境。學校多次找他談話,要求他"端正思想認識"。
1960年秋,校方最終作出了開除黃立眾學籍的決定。在幾位工作人員的押解下,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哲學系學生被送上了南下的火車。至此,他在北大的求學之路,與他追求真理的理想,都戛然而止。
沒有戶口本,在那個年代意味着寸步難行。離開火車站後,黃立眾在長江中下游的城市間輾轉。他先後嘗試在工廠、碼頭尋找工作機會,但每到一處,都會被問及戶口證明。沒有這張關鍵的證件,所有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在漂泊了數日之後,黃立眾不得不接受現實,重新回到農村。曾經跳出農門的大學生,又回到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然而,務農的生活並沒有磨滅他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在日常勞作之餘,他留心觀察着周圍的變化。
返鄉後的黃立眾經常聽到鄉親們私下討論生活中的困難。有些農民向他反映當地幹部作風問題,也有人訴說口糧標準過低的困擾。面對這些問題,大多數農民只是在私下抱怨,不敢公開提出異議。
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黃立眾認為自己有責任向上級反映這些情況。他開始在村里進行調查,詳細記錄農村的糧食產量、分配情況和群眾意見。在搜集了大量材料後,他組織村民代表向公社反映情況,希望能引起上級重視。
然而,多次上訪都未能得到滿意的答覆。在屢次碰壁之後,黃立眾採取了更激進的行動。他開始組織農民成立團體,制定了一些維護農民利益的行動方案。這些做法很快引起了當地政府的警惕。
1970年,事態發展到了最嚴重的地步。當地政府以"反革命罪"逮捕了黃立眾。在關押期間,他始終堅持自己行為的正當性,拒絕認罪。最終,法院對他做出了死刑判決。
行刑當日,黃立眾被押解着遊街示眾。一張當時的照片記錄下了他最後的模樣:兩名押解人員按着他的肩膀,他跪在地上,緊抿着嘴唇,額頭上有幾道深深的皺紋。在公審大會現場,台下站滿了看熱鬧的群眾,其中不少是他曾經想要幫助的鄉親。
這位曾經的北大學子,就這樣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他的故事成為那個特殊年代的一個縮影,反映了知識分子在面對社會現實時的困境。照片中的他始終保持沉默,仿佛要把未盡的話語永遠帶走。
多年後,當人們回望這段歷史,不禁要問:一個懷抱理想的年輕人,到底錯在哪裡?那個時代給了他怎樣的選擇?這些問題或許永遠得不到答案,但他的故事卻永遠留在了歷史的記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