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確診為糖尿病已經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來，我在治病的道路上走過彎路。萬幸的是，這些彎路沒有對我的身體造成本質性的傷害。我在彎路中吸取了經驗教訓，學會了很多關於糖尿病的知識。現在，我不但能把自己的血糖控制在基本正常的水平，而且能保持身體的其他器官也十分健康。

二十五年前，我發覺身體有些發胖。為了減肥，我每周三次同朋友到學校的體育館去打壁球（squash）。 一個月下來，體重就減了十磅。一開始，我還沾沾自喜，自以為這運動減肥真靈。可是後來發現我的體重就像自由落體一樣，一個勁的往下掉。我這才覺得事情不對勁了。這期間，我經常感到口渴，喝了很多可樂，可是越喝越渴。我還非常容易疲乏，感覺渾身不舒服。覺睡得也不好，每天半夜腿肚子抽筋，疼痛難忍。我的視力也急劇下降，看東西變得越來越模糊。每天小便的次數也多，而且小便時便池裡滿是大泡泡，後來便池裡長了一些黑黑的東西。

我那時迷信中醫，到中國城去看了一個坐堂醫生。此人號稱是中國醫學院科學院的成員，中西醫全能。號脈之後，他說我是“腎虛”，給我開了一大堆中草藥。我買了個藥罐子，回到家開熬，弄得滿樓中藥味。可是這藥喝了一個多月，我的症狀卻絲毫沒有減輕。後來有個朋友說，你的病情很像糖尿病，還是去西醫檢查吧。

西醫驗血的結果顯示，我的空腹血糖是246 mg/dl （相當於國內標準 的13.7 mmol/L），是正常指標的二倍還多（那時糖尿病的標準是超過125 mg/dl，相當於6.9 mmol/L）。醫生說我這是典型的二型糖尿病，當即給我開了降糖藥（glucotrol），並囑咐我多鍛煉，控制飲食，少喝可樂之類的含糖飲料。這藥挺靈， 兩個月後再去驗血，空腹血糖就降為120 mg/dl（6.7 mmol/L）。並且全身症狀也減輕了許多。

後來老婆從國內帶來二十瓶消渴丸（中藥）。聽說此藥很靈，又因為據說是草藥製成，沒有副作用，我就棄西還中，改吃消渴丸。那時由於科技所限，還沒有自我測量血糖的儀器，只有測尿糖的試紙，從試紙的顏色來判斷尿糖的多少。 我那時晚上測尿糖，一般都在四個加號以上（最高是五個加號）。我開始懷疑消渴丸的功效，但據說中藥是慢工，需要長期才能見效，我還是堅持把二十瓶消渴丸都吃光。一年多後再去驗血，發現空腹血糖是180 mg/dl（10.3 mmol/L）。我這時有點後悔，覺得我的病被耽誤了。好在這段時間我堅持了每天跑步半小時以上，並且注意飲食，才沒造成太壞的後果。我這時才對中藥失去了幻想，又棄中還西，改吃西藥。

幸運的是，我得糖尿病的這二十五年正趕上糖尿病研究的高速發展期。90年代中期，自我測血糖的儀器開始上市。不過那時的技術還很落後，要用粗針頭在手指上扎出一大滴血。把血滴在試紙上要等精確的二十秒鐘，然後把擦掉血的試紙插進血糖儀，儀器通過試紙的顏色變化來確定血糖的水平。這種血糖儀的精確度只能保持在20%左右。如果你自己操作有誤，誤差就更大了。我那時經常測血糖，六個手指都被扎得像長了老繭一樣。90年代末期，糖尿病的檢測方面出現兩大突破性進展：1。測試糖尿病從空腹血糖改為HbA1c （簡稱A1c, 中文叫糖化血紅蛋白）。A1c 可測出三個月血糖的平均值，比空腹血糖能更準確的衡量糖尿病的程度。2， 血糖儀從辨認試紙的顏色改成試紙本身就一個小電路板。血糖和試紙的化學變化可以通過電路傳到血糖儀里。這樣既結果準確又只需要極小一點血，而且沒有操作誤差。針頭變得極細，手指的疼痛極其輕微。

90年代末，我第一次測A1c 的結果是 7.1 （正常應在6.0 以下）。我新的家庭醫生給我開了兩種降糖藥：metformin 和 avandia. 。metformin （國內叫二甲雙胍）是一個專利期已過的老藥，非常便宜。此藥並不刺激胰腺多分泌胰島素，而是：①促進肌肉細胞對葡萄糖的利用；②抑制肝臟造糖，因此降低肝糖輸出。 因為此藥使用得時間久範圍廣，關於此藥的療效和副作用的研究結果極其成熟。現在醫界普遍認為此藥療效好，副作用低，一般把此藥做為第一防線（first defense）。Avandia 是新藥，很貴。這兩種藥再加上我堅持鍛煉和飲食控制，一開始效果不錯，我的A1c 降到6.5 以下。除此外，醫生又給我開了保腎藥和骨質酥鬆的藥 （骨質酥鬆也是糖尿病的副產品）。這三個藥都在專利期內，很貴。

後來，有報導說avandia 造成很多病人因心臟病而死亡，而且我的A1c 也升到6.7，空腹血糖超過 150 mg/dl ( 8.3 mmol/L），醫生又給我換了另一種更新的藥（當然也更貴）。這樣，我的A1c 又降到6.4 左右。

2010 年，我找了一個醫學院的教授做為家庭醫生。這個教授反對過分治療。她仔細地研究了我的病史，告訴我，那三個貴藥都不該吃。她說這些新藥療效不一定好，而且因為新，研究結果少，副作用不清楚。她砍掉了三個貴藥，換成了一個幫助胰腺多生產胰島素的老藥。此藥與metformin 相結合，一個藥幫助多生產胰島素，一個藥幫助身體使用胰島素，效果好，副作用低。從此我的A1c 明顯下降，最近的一次測試結果是5.9。教授還說，高膽固醇是糖尿病的大敵，雖然我的膽固醇不高，但是還應該堅持吃降膽固醇的藥。現在我吃這三種藥都是老藥，保險公司的copay 非常便宜，其中兩個藥自己一分錢不花，另一個藥一個月只要2 美刀（以前的三種貴藥合起來每月要自付至少150美刀）。當然，自付的藥錢是在每月付老人處方藥保險費（medicare Part D，一般在50美刀左右）的基礎之上。測試血糖的儀器不貴，經常還有廠家白送。測血糖的試紙不便宜，價錢在0.5 – 1.5 刀之間。一般醫療保險都會報銷相當大的一部分。美國老人醫保（medicare）規定每個月30片內自己一分錢不花。每天一片對於一般二型糖尿病患者來說，足夠用。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刺激胰腺多生產胰島素的藥有一個副作用，就是有可能產生低血糖現象。但是我的用藥量小，再加上選擇適當的用藥時間，並在兩頓飯之間適當補充水果，低血糖現象很少發生。至於骨質酥鬆，我遵循教授建議，通過負重運動已經恢復到接近正常水平。

當然，這期間，我的身體鍛煉和飲食控制也起了不小的作用。我每天去健身房，一般是在飯後一個小時，這樣，不但能降低飯後血糖峰值，而且還可以避免出現低血糖。我先在走步機上消耗250卡路里，坡度要高，速度要稍快，達到心率超過110，並且輕微出汗。 然後我在15種鍛煉肌肉的器械上運動。強健的肌肉對降血糖有好處，因為肌肉需要消耗糖。鍛煉身體不但對控製糖尿病有好處，而且對身體的其他器官，甚至心裡健康都有好處。我的醫生說：“糖尿病促使你堅持鍛煉，壞事變好事”。

為了增加糖尿病的知識，我訂了一份美國糖尿病學會的雜誌（Diabetes Forecast），逐期認真閱讀，從中學會了不少知識，對於民間關於糖尿病的誤傳增加了抵禦能力。近年來，由於國內糖尿病人數增加，一些人想藉此發財，騙子頗多。幾年前國內有一“糖尿病研究所”在媒體上宣布他們同美國某醫學院的某教授合作，研製出了根治糖尿病的神藥。我向這位教授發電郵詢問，該教授回我：“根本無此事，到現在為止，糖尿病是不可逆轉的，只能靠飲食控制，鍛煉身體和藥物來控制血糖”。我還聽說，國內有些治療糖尿病的中藥是摻了西藥的。這一條如果不向患者說明是很危險的，因為有些降糖藥有出現低血糖的副作用。如果用量不對，可能造成嚴重後果。其實，對糖尿病患者來講，低血糖比高血糖更危險。高血糖的後果是長期的，緩慢的，而低血糖的後果是緊急的。過低的血糖會使人休克，如不及時發現，可能造成死亡。

糖尿病本來是隨着年齡的增長而加重的病。我能在二十五年後的今天把這病控制在接近正常的水平，真是感到幸運。我感謝醫藥科學的發展，也慶幸自己找到了認真負責，醫德高尚的好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