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中央公園THE GATES(門們) |
送交者: 木木 2005年03月01日14:28:19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更正版) 中央公園 “THE GATES” (門們) 一個藝術家,自己掏腰包,兩千三百萬美元,沿着中央公園英里的便道上修築了成千上萬個橘紅色大門。所謂門,其實僅僅是一個門框,上面掛着一面橘紅色的帘子,占據上面約有二分之一的空間。 一般人的第一個念頭大約是這個人莫非瘋了。這是一個“正常人”的念頭。更有聰明些的開始懷疑,這背後或然有潛藏的商機。我起初也這般正常了一下。直到告訴我的朋友對我說,這個藝術家居然拒絕一切捐助捐贈,自己造了這麼一個浩大的工程。而這位朋友也在早上抽空自己親自去了一下告訴我,那裡實在是非常不錯。這位朋友,算得上“忘年交”,約六十歲,是一個高高大大,鬚髮盡白加拿大人。有趣的是,他喜歡老子,我介紹過莊子給他看,即此頗談得來,很有點志同“道”合的意思。我在所在的公司是個排名最末的工人階層,而他則已經是公司合伙人(Associate Principal),不過他在波士頓辦公室,而我在紐約,彼此並無公幹上的聯繫。也所幸如此,可以彼此略帶超然的相談甚歡。也因為如此我對他的推薦,也常常聽得進去。 我本來是極懶散的人,最近更得了機會閒下來,有時候便能夠整天呆在屋子裡消磨時間,上上網,打打遊戲,聽聽音樂,看看電視,看看書,不稼不穡,身不下廚,足不出戶,有什麼吃什麼,沒什麼狂喝水。一日下來,雖然盡在休息,因為沒有活動,卻也常常覺得疲倦。 於是我就“決定”周六強迫自己出去看。懶人出門照例艱難,我爬起來出去已經過了中午了。 做PATH 地鐵來到33街道。我沿着百老匯大街一直走到公園。遠遠的看見一片橘紅的旗幟。知道這就是所謂“The Gates”(“門們”)。這是我第一次獨自漫步中央公園。這對以前的我簡直不可想象,記得五六年前,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漫步者。我會一個人興致盎然的走來走去,觀察一草一木,一花一葉,水紋落日,從熟悉的地方發現陌生,從陌生之處發現風景與快樂。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今天的我變得這麼懶,能夠忍受自我囚禁的生涯。而且我剛剛踏足在雪後的中央公園,就幾乎起了想要回去的念頭。那天氣還有點冷,一路上的還有薄薄的積雪,陽光下,有的地方剛開始有些化了,有的地方被踩成了雪泥,而有的還保留着大大小小的腳印。四處是如織的遊人。人們東西擺着姿勢,展着笑容拍照。我開始後悔自己沒帶相機,但是又想,一個人拍照也是蠻無聊的事情。是的,我們都有些把一切留下來的大願,我們的記憶遲早會變淡,隨時留下來些影像可,在多年後的某個時候,也許能夠帶來陌生而熟悉的驚喜。但是,又想,人生苦短,哪裡來的那麼多時間去回味呢?我過去在北京,蘇州,杭州,南京,杭州,海南島都拍了很多的照片,但仔細想來究竟也沒有多少時間去把這些並無緊要的生活細節去梳理一遍。即今快到而立之年,而猶未有所樹立。人生恐怕已經過了三分之一,哪裡還來那麼多時間去梳理過去呢。還怕多花時間在拍照上,反而生出了刻意之心,消散了自在之趣。 胡思亂想之間,不知不覺走入了公園深處,來來往往的照例是很多人。四顧一下,已經有點我心茫然了。當此之時,如能框物取景,自然在橘紅色的火焰,冰雪,陽光,和人們之間有無數美好的圖片。而若能將瞬間定型,亦何嘗不是一時的私人藝術?溫暖,寒冷,仿佛都在空間裡四下流溢,形成微妙的時空漩渦,空想中讓我聯想到,梵高的畫,和那個溫暖遙遠的地方的名字,普羅斯旺。這種聯想毫無疑問是非常膚淺的,我既缺乏對於美術的基本修養,亦缺乏對普羅斯旺的基本了解。這輩子未曾去過,恐怕也未必要去。我們不可能涉足所有的勝景,我這懶人的思維就是,那又何必付諸努力?何若置於“隨緣”兩字,在我們有限的生活里留下一兩個從未去過的“神秘土地”,把有些脆弱的美和靈感寄存在那裡。亦同樣我們有限的人生中幾多遺憾,幾多惆悵,有時候有何必執著不舍,何不放舟於湖海之上,讓風和水流帶我們去一些地方呢?我以前漫步的時候,就是讓一些完全隨意的東西領着我,譬如我先估計一下現時的時間,是兩點三十五分之前則在在下個路口往東,否則則往西;而拐過下個街口遇到一位女生則往南,否則往北。這樣,一系列隨機而起的突發奇想控制我的行程,使我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不可預料者,一個百分之百的漫步者。這次也是一樣,當我站在一個三面是圖的中央公園三角稜柱前,未曾找到“You are here” (你在這裡) 的標誌時,我隨機放棄了任何試圖區別方向路徑的努力,把我的路線完全交給擲篩子的上帝。亦美其名曰, “把自己交給上帝”,看啊,這就是“我”了,一個完全聽由“命運”擺布的人,隨便帶我去什麼地方吧。 忽然我覺得有一點點恐慌,四下一看這滿山遍野橘紅的門,一道道橘紅的帘子在風中招展如同火焰。如同一個“反動派”忽然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海洋。我可以直接體驗一個挨批地富,形支影單地站在批鬥台上,面對着下面吶喊不止、義憤填膺,戴紅袖標,手中高舉着紅寶書的勞苦大眾,在頭暈目眩口乾舌燥心煩意亂之中看到那一冊冊的紅色的封面形成規則性洶湧起伏的紅色海潮時候的恐慌的震驚。 有時走向一個高崗,以為這下“門”不見了,但誰曾想剛走過最過處就看到對面更稠密更鮮艷的橘色。有時繞過一個建築,也發現更多的門。走到那橘色的門,真的有些無處不在,讓人逃也逃不開了。又有時候,你會發現自己忽然深深喜歡,依戀上了這短暫或者的橘紅色的門,明知它們短暫的命運,而這種深愛竟然無法消去。它們,仿佛與生俱來,無法擺脫的絕代佳人,曇花一現,行將消逝。而我們的卑微的心靈還深深眷戀,手足無措。 我想更多地人們把這中央公園當成了一個良好的鍛煉健身的所在。孩子們快樂的叫喊,老人們悠閒的散步,還有熱愛鍛煉奔跑不息的各個年齡的美國健康都市人,我每次看到他們都為了自己的懶散而羞愧的無地自容,我不能入他們那般積極入世,我最多只能做一個遊走於邊緣的漫步者。雖然我也慶幸,自己沒有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奔跑上面。我不能想象每天把“自己”的時間拿出一兩個小時放在準備身體上面。我看來我這身體無論如何鍛煉,恐怕也難以維繫到兩百年。縱然肌肉被鍛煉的柔韌到可以支撐兩百年,人還有其他部分在衰老呢?於是一切健身之方,縱然有效,也無法發現一切潛藏的瓶頸障礙,我相信,人的身體中有一個潛藏的瓶頸,死死的把我們正常人無病無災的生命固定於70年與100年間。我們無論怎樣準備自己的身體生理,恐怕都無法打開一切隱藏的機關。既然如此,人生苦短,何必更添自苦呢?若健身中有樂趣的如球類,如朋友的共同運動,可以同時增進友誼,加強交流,或許也可時而為之,但要是僅僅為了讓自己的身體更結實好看有力,我還沒那個興趣,我愛自己,但還沒有為了愛自己放棄生活的地步。生活是什麼?對我來說可不是僅僅奔跑。我最多算一個漫步者。 我被橘紅色包圍着,橘紅色被雪包圍着,雪被枯乾的樹木包圍着,樹木被樓群,樓群被街道,街道被城市包圍着。我和其他的人一起在這橘紅的河流里流動。我和男女老少一起在橘紅的海洋里游泳。我的腳站在海底,所幸還能夠自由呼吸。我們每個人孤獨而自由,自由但是孤獨。我在無數個擁擠的我中忘掉自己,又在無數個快樂的我的平面中孤獨浮現。我對於“自我認知”充滿美好憧憬和悠久回憶,但是這一切,都如同這橘紅色的門,和整個城市格格不入。 我的家鄉是一個貧窮貧瘠的地方。但是我的記憶里它是一個充滿魔力的土地。一切可能性在彼萌發,在此成長。仿佛有一條橘紅色大路將我一直待到那“無何有”之鄉,沒有人提及那裡有沒有村民,只是史書記載說那裡有一個巨大的樹,寬廣的樹冠如同天上垂下來雲彩,而我在那裡徘徊反側,一無所為,一無掛礙。書上也沒說,之後,累了去哪裡休息,渴了有沒有水,倦了有沒有電影。那個徘徊仿佛是永恆的。周圍或許有別人,或許一無所有,書上甚至懶得在那幅圖畫中裝點幾隻小鳥,一線陽光,幾滴朝露,一片草地。那就是一張白紙,上面有我,和一棵樹,而我在樹下緩慢移動,是為“徘徊”。那一天我們路過一個荒廢的池塘,池塘上什麼都沒有,只是,在水的正中央,靜靜浮着一朵,精美如雕的紅色蓮花。我只是通過車窗勉強瞥了一眼,但是那一眼,如此難忘。 那朵記憶中曾經明艷照人,卻奄奄一息快要死掉紅色蓮花,此刻似乎忽然精神百倍的或轉過來,於這周圍一切鮮艷的短暫的門們,於這些招展的旗幟連接起來,形成一個長長的紐帶,從遠處橫亙而來,在遠處目極消逝。 從公園回去的路上有人在第五大道放飛了一大團紅色的氣球,我目睹着這串氣球悠悠忽忽的升起來,不知道它們會飛多高。它們跌跌撞撞,看起來很重,卻居然升到高樓最高處了,又接着越過我追擊的視線,越過高樓,沿着五十二街東去了?它會最終落在何處呢?以我的光榮虛偽的博士學位起誓,我是實在無法判定。固然或許可以估計,那些氣球多長時間會完全泄氣,根據風速和地形估計它的大致範圍,但是誰知道它會落到那一處呢?陸地還是河流,草地還是海洋,還是會降落到一條東去貨輪上,經過直布羅陀海峽,地中海,紅海,進入印度洋,乃至太平洋?我們一無所知,乾脆停止猜想。但我的直覺,後來懷疑這串氣球與那串橘紅色們,有着一種象徵的聯繫。固然這象徵,既無主體,亦無對象。但那串門的精神是不是也回飛的如許之高,有着如許之多的可能性? 但是此時,我的人還在中央公園,氣球和猜想尚未發生,我在雲朵縫隙中透射出來的陽光下面站在馬路中間,逆光看一面橘紅的旗子。那下面真應該有無限的酒店,杏花村,處處是香醇的美酒,不要錢,但要人的豪爽,我們魚貫而入,一醉方休。兒女英雄,面紅耳赤,忘懷彼我,一齊醉死。我們穿過一道又一道門,這輩子沒走過的那麼多門,到達一個秋天的深谷。谷口幽深如畫,燒起來是柿子林。每一扇門都是一棵秋天的樹,每一棵樹下有一個茅屋的酒家,每一個店裡,有幾個酩酊大醉的人。 我心情振奮的獨自行走了三個小時,走到一個水庫上面。遠處是冰封的湖面。到了水庫才知道,什麼是生命之源。什麼納斯達克,華爾街,投資銀行,工業園區,百老匯,奧斯卡,全是扯淡。而我們大多數在扯淡中度過餘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這是多麼荒唐啊。這水庫居然是一片旗幟的轉折處,沿着庫堤,確是未再見一絲的旗子。但再往前走了走,又發現了“門”的蹤跡。忽然覺得陌生熟悉親切。我越過一個木橋重返中央公園的中心深處。在覆蓋滿“門”的道路上,有些手執長竿的工作人員,我看到有人從它們那裡領取一個橘紅色的小片,那小片正是製造旗子的布料。我也去索要了一份。一會兒又看到一個工作人員,我又假裝不曾領取過,如此,我最後拿到了三分很小的橘紅色布片。我想我會把它們好好收藏吧。我想那多餘兩份可以作為禮物。讓那沒的來的人們也存一份神往。 後來,來到一個叫做莎士比亞城堡的地方。我對排隊一向有興趣。雖然有時候覺得厭煩,但若能把排隊也當成樂趣,人生將何往而不樂?大使館前排隊,商場結賬,畢業典禮排隊,迪斯尼樂園排隊,等待中有希望,終究有個交代。過程雖然乏善,結局往往會有所獲。如是如何不去排隊?排吧。排到上面去,是一層極窄的樓梯,上下僅容一人移動,如此則只能單向通行,當然必須排隊。那是一個很小的城堡,在二層上四處張望,在三層上四處張望。仿佛看到義軍們漫山遍野的安營紮寨。三層的上面還有一個屋頂,但再無法上去,朝那圓圓的頂端看去,上面有一面光亮無比,一塵不染的玻璃,反射着外面的天空。拿鏡里的天空,烏雲,光亮,無端顯得深邃無比,我試圖從陰晴交錯的天空中尋找鏡子裡的那一塊,卻無法找到鏡中的那中深度。那簡直是一面魔鏡,或許下一刻,裡面所有的虛空形象就會忽然消失,而在其中忽然映出未來或者過去。 我回去的時候想着這次竟然沒有相機那麼明天再來吧。但第二天畢竟沒來,一則懶病發作,二則,腿腳有點疲勞,竟然讓這願望成了空話。據說星期一這個“門們”就要被拆除了。這多少有點遺憾,不過據說工程量之大,要拆五天才能完成,而這一個一個的門,全是塑料製成,底座是鋼鐵的。據說所有的鋼鐵加起來,也有了埃菲爾鐵塔重量的三分之二。那些鋼鐵底座算起來有15000個,這麼說,應該有約7500道門吧。門與門間大約相距12英尺,公制約4米,然則這麼乘將起來已經是30多公里。數字上大致應是如此。我買了些卡片和資料,因為售賣資料的地方寫明了,作者不會從這些銷售活動中得到一分錢好處,所有收入亦用於公益事業。 這件藝術品的作者是一對藝術家夫婦,他們的名字分別是 Christo 和 Jeanne-Claude。他們的小冊子上列了幾個常見問題(FAQ)。 試摘錄翻譯如下: What are THE GATES for? THE GATES have no purpose, they are only a work art? 翻譯:這些“門們”有何用處?原本不求何用,它們僅僅是一件藝術品。Why do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want to do The Gates?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are artists, they wish to create works of art of joy and beauty. They believe the work of art will be beautiful and the only way to see it is to build it. As all true artists do, they create for their art for themselves, if other people like it, it is only a bonus. 翻譯:Christo 和Jeanne-Claude 因何想做着“The Gates”這件作品呢?Christo 和Jeanne-Claude 是藝術家。他們希望創作歡快與優美的作品。他們相信這件藝術品是美的,而唯一見到這種美的方式是建造它們。像所有真正的藝術家一樣,他們只為了他們自己而創作他們的藝術品。如果碰巧別人也喜歡這件藝術品,那僅僅是一個額外的獎勵。 參考網頁:http://www.christojeanneclaude.net/gates.html 2005年3月1日 零點初稿於哈得遜河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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