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終於醒過來啦！”太太里子握着面子的手，坐在床邊椅子上。

面子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雪白的床單，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天花板，甚至連桌子椅子都雪白雪白的，洋溢着醫院特有的病態潔淨氣息。唯有床頭柜上的一大把鮮花，顯得那麼特別，那麼出色，散發出縷縷清香。面子眼睛一亮：“這是誰的？”

“你的呀。曉月送的。”

“曉月？誰是曉月啊。”

里子笑了。“嗯？原來英雄救美人，連美人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哇？人家說是多虧你趕跑了那個流氓。”

“啊，原來是她！”面子恍然大悟。心裡很高興女牛仔有這麼個詩情畫意的名字。

里子囑咐，要好好休息，少說話，暫時別下床活動。

第二天，曉月來了。面子正在聽音樂呢，她一進門就笑着：“還認得我吧？”

“當然認識，你不是……”剛要說“女牛仔”，又覺不妥，就把餘下的半截話活生生吞到肚子裡，庫存了起來。

“我叫曉月。那天多虧你幫忙啊。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會怎樣收場。”

“快別提了。我都不好意思了。”面子這可不是客氣話。一不留神居然被人捅了一刀，身為功夫世家後代，面子心裡真的有點疙疙瘩瘩的。不過也不能不承認，那瘦猴的實戰經驗畢竟豐富多了。偷襲成功，應該說還算情有可原吧。

曉月在椅子上坐下，定定地看着面子的臉，像是在欣賞一幅畫。“好點了？”

“好多了。謝謝你送的花。”

曉月又是一笑，把視線投向窗外。“人生遭遇真的很奇妙。我們原來素不相識，突然一下子走得這麼近。”

“是啊。”面子的回答就仿佛和尚念經，有口無心，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注意力完全被曉月的容貌吸引住了。那是一張典型的東方美女臉，輪廓十分之柔和優雅，再加上她的嘴角、外眼角以致靈巧的鼻子都有隱約上翹的意藴，因而呈現出含蓄與生動、俏皮與端莊的另類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真難以相信，這美如天仙的面龐竟然就近在眼前。

面子為自己的幸運着了迷，不提防曉月從窗外收回視線，一時躲閃不及，四目對撞在一起。

那仿佛是一種能穿透對方靈魂的互相透視。曉月感覺，面子的眼睛像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自己一不小心失足掉了進去，再想爬出來居然頗有些費勁。真是豈有此理，姑奶奶一向敢做敢當，以前還從來沒遇到過諸如此類婆婆媽媽的狀況。

而在面子那邊，分明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什麼地方咕咚響了一聲，一個什麼東西掉了下去，可又不知道掉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掉到了什麼地方。然後就是傻傻地發呆，傻傻地覺得十分之享受。

哇哇哇，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對男女傻子傻傻地面面相覷。

面子告訴曉月，曾經在月亮里見過她。當然沒敢如實交代結婚移民等等的如意小算盤。曉月聽完故事，微微一笑：“你這人還挺浪漫的嘛。是不是還有更精彩的情節，故意瞞着我？”

“沒有。”面子有點窘，心想，那還能告訴你嗎？打死也不能說。眼前浮現出江姐許雲峰的英雄形象。

“好吧，我相信你。不過你們男人做這種夢的時候，很少會像這樣樸素，不帶一點顏色的。嘿嘿。”

“天地良心，騙你不是人。”面子這回可找到機會了，理直氣壯大舉反攻倒算。“你倒說說看，應當會帶點什麼顏色？”

“你問我，我問誰？當然啦，紙是包不住火的，遲早有一天會露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兩個人有說有笑，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我得回去了。”曉月看了看表。面子無話可說。就在彎腰起身的一剎那，她的嘴唇在他的臉頰上輕輕蹭了一下。面子一愣。那麼如夢似幻，切。他好想伸手摸摸被剛剛那被蹭過的部位，研究研究這蹭的力度和廣度。

曉月頑皮地抿嘴一笑，一轉身自顧自揚長而去。

面子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轉起來，可以下地走動了。

這天，太太里子問他：“告訴你個天大的好消息，要不要聽？”

面子以為逗自己玩兒呢，顯出一副見多識廣的嬉皮笑臉。“都老夫老妻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嘛。”

“就是不說，氣你。”里子今天的表現着實有些反常。她故意裝出不高興的模樣，還想賣賣關子，卻又實在按捺不住一吐為快的衝動。“信不信吧，就你躺床上的這幾天，咱們發財了！”

“是嗎，你倒說說，發了多少財？”說真心話，發財不發財的，發多少財，面子並不特別在乎。結婚這麼些年，面子發現，和里子的共同愛好不是越來越多，而是相反，好象越來越少了。他確信，自己最想聽到的好消息，極少可能歡天喜地出自太太的嘴裡。

“20萬。”里子一字一頓。

“哈哈，是不是你真的把我給賣了？賣了也不能值20萬吧。”

“誰敢賣你呀，大英雄。一定要說賣，也是你自己把自己賣了。”

“什麼意思？”面子也跟着拉長聲調，一字一頓。

“看看這個。”里子拿出一份報紙，兩行大標題赫然入目：英雄救美，抑惡揚善，色狼狼狽逃竄；商海有情，解囊捐款，重獎獎金20萬。內容說的是某女留學生回國探親，不幸遭遇剛從大牢釋放之某歹徒無禮糾纏，不得脫身，某男非親非故，挺身而出，大義凜然，堅決制止歹徒之錯誤行為。歹徒赤手空拳占不到便宜，改用彈簧刀偷襲得手。某男英勇負傷，仍奮不顧身，追趕歹徒十數米，直至倒地不起為止。政府為伸張正義，除暴安良，決定授予某男“抑惡揚善獎”。某愛國華商深知安定團結大好形勢得來不易，需要眾人捧柴火焰高，共同維護，乃根據有力出力有錢出錢的優良傳統，自願掏錢20萬，用做獎金，表彰某男，獎勵先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