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初到美國是在雨雪疊加的冬天。冬天總能帶給我回憶。在B城待滿兩個冬季以後,我第一次到A城接受入學面試。當時,我坐在飛機上俯瞰A城,只見灰濛濛的冬雪覆蓋了大半個城市,心裡有些未名的迷茫。半年之後的盛夏,我載着滿車的行李,離開B城轉學到了A城。後來,由於工作的緣故,我在兩城之間穿梭數次。昨天是我到A城之後第九次回訪B城。路上一直飄着雨或雪,便念誦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的詩句。其實這首詩的後面幾句“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才揭示了我彼時的心境,頗有些斷腸的不堪。
迄今為止,我在A城和B城已各虛度一年又半的時日。但A城的日子於我而言一直意味着孤獨,我總生活在對B城的留戀和回憶之中。如今再俯拾B城的那段日子,皆是落魄與辛酸。自我離開之後,B城不變的是翠綠的草坪和疏朗的紅頂樓群。然而,原來在B城的一群好友大半已畢業散去,剩下的或結婚或懷孕,唯獨單了我自己。一個剛下飛機返校的同學和另外一對正在熱戀的同學雪夜訪戴,在半夜時分趕到我的住處,感動之餘,卻發現彼此的心境與兩年前已差距甚遠,交談不久之後我們在悻悻中告別。下午回A城的路上,看到壓在半空的那些灰色雲塊,便覺得那即是我,心裡禁不住開始流淚;或許天太冷心太寒,覺得那雪花也是由我的淚水而結,並因我而落。我決定這是最後一次回B城。
一路愁嘆而返,我的行程卻沒有怠慢,唯恐天色早早變黑。A城在望之際,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以為置身於童話《The Chronicles of Narnia》中的冰雪國度。車行在路上,一眼望去,遠方儘是一片蒼蒼茫茫的白色。公路的兩側鋪滿了薄薄的雪,來時在雨中呈現濃郁黃色的草和樹,這時都被漫無邊際的雪色覆蓋起來。輕煙之外,密密層層的樹林都積滿了毛茸茸的冰雪。時近傍晚,天色映襯着雪色,並沒有徹底黯淡下來。偶爾看見幾隻鹿奔跑出沒在叢林之中,我不由失聲驚叫起來。
第二天是晴澈的天氣。上午,我踏着結成無數細脆冰條的草地去趕公車。刺目的陽光射下來,霧凇之中的A城盡處輝映着七色的光,煞是奪目。公車駛過大街小巷,只見車窗之外到處是壓彎了腰的樹,樹上玲琅掛滿了鑽石和水晶,不禁想起往年下雪的冬天去N城的小鋪所見的琉璃展。路旁的灌木往日生了無數的刺,此時被剔透的冰層包裹起來,象鹿角,又象珊瑚,摸上去滑滑的並不刺手。那些結着可愛小紅果的樹,似乎掛滿了冰糖葫蘆。鐵路兩側的欄杆和房屋的檐上則排滿了木梳狀的冰棱。
A城的冬天向來陰霾,今天居然如此晶亮,我於是豁然開朗起來。下午回公寓的時候,我在路上遇見了鄰居和她的女兒穿着明亮紅色的衣服在白雪中玩耍,我笑着大聲向她們問好。身處異鄉的三年裡,我累積了重重的悒鬱,這真是我難得的輕鬆一笑。從此,A城有了我新的記憶,我有了可以思念的A城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