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金融時報中文網
剛來美國讀博士的時候,在系裡聽到風言風語,說是中國留學生只喜歡與中國人做室友。有一次有個教授就在我面前嘀咕:那英語怎麼提高?怎麼能了解美國文化?為了不加強他們的這種印象,我就鐵心找了個美國室友。
第一個美國室友也是個在讀博士。不過她搬家的第一天,就和我遭遇文化碰撞。看着她搬家進來,我感覺既戲劇化又娛樂。原因是她的家私裡面,居家過日子該有的東西她都沒有,不該有的她都有。她來來回回搬的就是這些不該有的東西。我們住的小小的兩室一廳,小房間裡放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小書架基本上就滿登登了。她這些都沒有。先搬上來的是一盆植物,再搬上來的還是一盆植物,三盆、四盆、五盆……一盆兩盆在我看來還比較正常,三盆四盆有點多。看她搬到五盆以上,我的好奇心就爆炸了。從窗戶里去看她的小車,裡面盆盆罐罐的,竟然全都是植物。搬了幾個回合到三樓,她也有些氣喘吁吁,大汗淋淋了。
我跟她因為租房子的事情見過幾次,算是比較熟,以後又要同住,所以干坐着看她忙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再說她的植物家私也很輕巧可愛。於是就動身給她幫忙。“讓我幫你吧?”我說道。她很客氣地說:“不用,不過真的很謝謝你。”我覺得她只是客氣一下。一邊跟她下樓,一邊說“沒關係,我反正也沒什麼事。”然後就準備去拿一盆植物。不料一直十分客氣十分溫婉的她突然火山爆發起來,衝着我大聲嚷:“我說了不用,你知道‘不'的意思嗎?‘不'的意思就是‘不'!” 我一下子呆住了,根本沒有料到自己的一番好心會是這樣的下場。後來,她送我一本圖畫書,算是賠不是。
搬家來後,她房間的一半都給了上百盆的小植物。角落裡鋪着個孤島般的小床墊。再加上一個神秘的大盒子,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不過她沒住多久就被房東下了逐客令。原因出在她那個大盒子上。裡面偷住着一隻貓。我們公寓禁止養動物。思想單純的她竟然去和房東商量貓的事。房東就說,要不她的貓搬走,要不她和貓一起搬走。結果她就和貓一起搬走了。
後來還和幾個美國人做過室友。發現美國人個體之間的差異大到讓我有點無法相信。相比之下,中國人共享的東西就要多得多,大到職業觀,愛情觀,價值觀,世界觀;小到美貌標準,學歷情結,車子房子票子孩子面子等等,似乎都有一個量化的,能被大多數人認同的標準。而美國人的標準就像一個萬花筒,看着像什麼的都有可能。當然美國人也有一些共享的東西。相比中國方圓幾十里就變化一下的方言與菜譜,英語與快餐在美國就顯得很有普世價值。雖然美國南北的口音不同,但大家豎起耳朵還是能聽懂彼此。另外一個具有普世價值的美國觀念是對個體的尊重與個人空間的保護。因為太過注重,有時候就走極端,或者顯得過分敏感脆弱。
我後來和另一個關係很好的美國室友吃飯,自己下廚做了幾個拿手菜。她嘗了一個,連說好吃。我便說,那多吃點。她說“不了,謝謝。”我又按中國人的思維多勸了一句:“再吃點吧。真的很好吃。”她的臉色立刻晴轉陰,似乎受了很大的侵犯。我馬上想起來以前那個室友的植物以及她嚷出來的“No means No!”該死的英語單詞No。為什麼它的意思連一個GRE、托福都考高分的中國博士生也無法明白?這邊廂,我一片好心天地可鑑;那邊廂,她們大概覺得我就是一個無視他人感受的壞蛋。後來我領悟出來,這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她們的錯,這實在就是文化差異的錯。
再後來的一個美國室友更加神奇。起因是有一天她媽媽來訪。聽到門鈴後她從門眼裡看到是她媽。並不開門,而是轉向我,有點氣憤地說:“是我媽。她怎麼來了?為什麼沒有和我預約呢?”接着就躡手躡腳地走來了。我就問她,“既然是你媽,你不想讓她進來?”她瞪大眼睛:“幹嘛讓她進來?她又沒有和我預約。” 她媽媽按了一會門鈴就離開了。幾天之後,我的室友還對她媽媽開車幾十分鐘貿然來看她感到生氣。看來,個人空間的觀念是不分生疏的。美國人大義滅親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註:本文作者: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特約撰稿人吳絹,作者是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