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大中報》

情人節的晚餐

● 木 瓜

　　多倫多的大街上滿眼都是玫瑰紅的心。這些該死的商家，就生怕情人節大家不肯花錢。李立紅憤懣地想着，一個人穿過人流進了Eaton Centre的玻璃門。她最討厭情人節 ，比聖誕節還要討厭。她和男朋友就是一年前因為情人節而分手的 ...... 哦不對，兩年前！唉，轉眼過了兩年了，馬上就要過三十這道坎了。

　　兩年前她和男友張曉軍吵架的情形還歷歷在目。那時候他們倆已經相處了三年，感覺一直還不錯，幾乎要談婚論嫁了。以前的情人節李立紅沒怎麼留意，稀里糊塗過了。那年她忽然注意到辦公室里別的女人都有禮物，惟獨自己沒有。張曉軍根本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李立紅一想：逼着他去買禮物送自己很沒意思，再說為什麼非要男的送女的禮物呢？不如一起去吃頓飯吧。誰知道她一提吃飯的事，張曉軍卻一臉不高興，說太花錢了。Boxing Day那天就是出去吃的飯，然後元旦又是出去吃飯，然後過春節，又出去吃，現在怎麼又跑出個情人節，有完沒完？那時候張曉軍還沒有正式工作，李立紅掙得比他多。

　　隨後他們吵了一架。李立紅印象最深刻的是張曉軍宣布李立紅崇洋媚外，就喜歡洋鬼子那套形式主義。接着張曉軍還追究起李立紅辦公室里的一個白人男同事，因為有一次李立紅和那個人一起吃午飯被張曉軍撞見了。張曉軍指責那個男同事是white trash。李立紅認為張曉軍的民族主義情緒已經高漲到了病態程度。

　　那天李立紅覺得自己很委屈，同時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張曉軍心目中一點也沒有份量。那以後兩人關係就急轉直下。李立紅希望張曉軍儘快找到工作，卻發現他整天泡在網上聊天，而且和網上一位叫"精靈豆豆貓"的小女孩打得火熱。李立紅和他吵，他摔門而出。第二天晚上他回來，提出倆人分手。李立紅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了。

　　失戀後李立紅專心深造，終於考上了London "西安大學"的MBA，於是辭工去那裡上學。London那個地方太小，還是多倫多好。哪怕是一個人逛街呢，再寂寞的愁緒，給大城市的熱鬧勁一衝就淡了。

　　李立紅隨意地在走着，忽然注意到迎面過來的一個人。張曉軍！不至於這麼巧吧？李立紅想閃到旁邊，可是來不及了，那個男的也看見了她，臉上也是一陣尷尬。兩個人對望一眼，迅速擦肩而過。

　　李立紅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她的名字。是張曉軍在叫她。李立紅把心一橫，女英雄一般地轉過頭去，目光堅定地看着他，並大大方方伸出手去說到："張曉軍，你好。好久不見了啊？" 張曉軍愣了一下，然後和她握了握手，笑說："你好你好。怎麼你一個人出來逛街？" 李立紅點頭說："是啊。你呢，也是一個人？" 張曉軍隨口說："本來約了個朋友，還沒碰到。"

　　李立紅聽說他有朋友，心裡就是一涼。她不知道張曉軍其實是在騙她。至於為什麼要騙，張曉軍自己一時說不清，同時他也不打算深入檢討自己此刻的心理活動。反正他正無聊，出來閒逛，過一會兒打算去看電影的，正巧碰見了前女友。張曉軍已經在一年前找到了工作，而且聽說了李立紅去London讀MBA的事。意外重逢，他看李立紅對自己似無惡意，忽然心血來潮，就說："你現在有空嗎？要不咱們去喝杯咖啡吧，我請客。" 李立紅滿心疑惑地問："你不是還等朋友呢嗎？" 張曉軍說："沒關係，我們約了五點半，現在還早。走吧，到那家Tim Horton去。"

　　兩個人買了咖啡坐下，各自努力地尋找話題，避免冷場。首先雙方就各自的現狀簡短地交換了意見，然後將話題轉到當今的股市上，又從股市聊到了電腦......對了，張曉軍是搞IT的，現在搞IT的能夠找到工作很不容易。於是雙方花了大約15分鐘談論張曉軍找工作的經歷。事實證明這是個好話題，兩人都很談得很開心，李立紅還不失時機地對張曉軍流露出讚賞之情，把自己從前對他的惱恨藏得好好地。當然張曉軍並不是個糊塗人，一直知道李立紅比他厲害，於是轉而詢問她的MBA讀得怎麼樣，李立紅直說非常辛苦，作業多得做不完。張曉軍安慰她說："現在辛苦，到時候就有回報了。將來你是前途無量啊。"

　　這時候他們已經在咖啡館做了35分鐘，咖啡早就喝完了。李立紅說自己要去趟洗手間，張曉軍就問："要不再來杯果汁吧？"李立紅搖頭說："算了別破費了。"然後她去廁所，並在那裡補了補妝。等再出來的時候看見桌上多了兩個黃色紙杯子，一人一個。張曉軍說："我買的peach，我記得你不喜歡Tim Horton的ice tea。"

　　兩人喝着果汁，都沒說話。為了再次避免冷場，李立紅忽然想到一個話題，於是一本正經地說："這兩年我變化挺多的。" 張曉軍嗯了一聲，問："什麼變化？我沒看出來。" 李立紅說："主要是心理上的變化。去London以後，我開始仔細反省以前的生活態度。我覺得我們以前活得太累了。你不覺得嗎？"

　　張曉軍盯着她看一眼，忍不住笑了，他忽然覺得李立紅還挺幽默，以前好像不是這樣。李立紅看張曉軍並不反感自己的講話，就接着說到："你看我們這代人吧，我是說中國人，中國大陸人，從小呢要好好學習，然後要考好大學，考了好大學要找好工作，有了工作還要出國，等出來了才發現國外也就這麼回事。然後要考慮成家。尤其是女的，我覺得象我這樣的中國女生最沒勁了，談個戀愛都不會，一點不懂得享受，都是抱着結婚的目的在談，就知道算計來算計去的。其實根本不是談戀愛，就恨不得把自己早點嫁出去。你說累不累啊？"

　　最後這句話說到張曉軍心坎里去了。他睜大眼睛說："你真這麼想啊？" 其實李立紅並不是刻意要講這些，以前也沒怎麼反省過，這全是興致所至臨場發揮的。她在課上學過一個詞叫做 improvisation，就是指這種情況。不過這番即席講話在她自己也是一個驚醒，好像剛經歷一次Epiphany。

　　眼看天色以晚，李立紅說自己得回去了。張曉軍卻忽然不想讓她走。她和他兩個，以前一直有種痛楚隔在中間，現在卻好像很知心似的，是個可以靠得住的朋友。是呀，分手以後難得非得成仇人嗎？於是張曉軍說："明天周末，那麼急回去幹嗎？你是自己開車還是坐車？" 李立紅說自己開車。張曉軍說："那更別急了，吃了晚飯再走吧。我請你吃buffet去。" 看李立紅有些猶豫，他忙傻笑補充說："呵呵，沒別的意思，就是吃頓飯嘛。情人節了，一個人去吃飯多沒勁。"

　　"那什麼，你不還等朋友嗎？"李立紅提醒他。張曉軍倒把這事忘了，趕忙說："我給他打個電話，改天再見他。" 張曉軍拿出手機，一般假裝撥着號碼一邊想："她這麼惦記我在等朋友，看來對我還有感覺。" 眼睛瞥見街角擺在大白塑料桶里的玫瑰，尋思着要不要買一支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