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伊薩卡(新版) |
送交者: frizt 2004年05月23日16:10:35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 重 歸 伊 薩 卡 】 (一) 伊薩卡(Ithaca),是個美麗的希臘名字。 在偉大的荷馬史詩《奧德賽》中,伊薩卡是神話英雄奧德修斯的故鄉。 二十世紀初葉,希臘詩人康斯坦丁·卡瓦菲斯在《伊薩卡》一詩中寫道: 當你踏上伊薩卡之旅,期待漫長的旅程吧,它充滿着冒險,還有發現。 這首詩寫的是奧德修斯用“木馬計”攻陷特洛伊城、救出美人海倫之後,歷盡艱險一路漂泊、返回故鄉伊薩卡的故事。荷馬史詩中的伊薩卡,是希臘西部一個小島,坐落在遠方海面。島上有座大山,山石嶙峋;島上有泉溪,還有山腳的港灣。 美國紐約州中部、五指湖區群山環抱之中,有一座世外桃源,就是以伊薩卡命名的。(紐約州的大部分地名,明顯受到早期歐洲移民帶去的文藝復興文化的影響。)伊薩卡市東北方向的山頂上,雄居着“常春藤”八校中最年輕、規模最大的康奈爾大學。 康奈爾校園景色壯觀,氣勢開闊,完全有別於新英格蘭地區常見的擁擠不堪的校園。四周是原始的嶙峋山石和參天古木,到處有喧譁的峽谷瀑布和石拱吊橋。山頂北校園有當年胡適落水而催生白話文的碧筆(Beebe)湖,山腳下是五指湖之一、卡尤嘉(Cayuga)湖的纖纖指尖。自然環境之美,北美大學裡堪稱獨一無二!當代白話文先驅胡適(又一說是冰心),曾給伊薩卡起了個美奐美倫的名字:綺色佳。總覺得陰柔有餘,顧表而不及里。 二零零一年聖誕節清晨,俺帶着一股莫名的衝動,獨自踏上了去紐約伊薩卡之旅,尋找一別五年的母校和那裡的印象。 神話中的伊薩卡之旅,危險重重,跌宕起伏,隱喻着人生的苦難和生命旅程的艱厄。現實中的伊薩卡之旅,談不上波瀾壯闊,坐在車裡也沒啥危險,結果還是老馬迷途、一波三折。 聖誕之行是前一晚臨時敲定。老婆孩子在國內探親,俺正好有了這份情致。多年沒有開車旅行了,丟三落四中匆匆出發:忘了取現錢,忘了帶地圖,也忘了上網查詢。倒是記得帶了護照,光碟,睡袋和衣服。 九點多離開多倫多西郊,車輛仍然稀少。貼着安大略湖西北岸,沿伊麗莎白女王道,一個小時後來到尼亞加拉瀑布附近的昆士敦·劉斯敦橋。過境的車輛很少,邊檢站的美國老同志就站在亭外。俺準備好護照,靠近老同志停下車,先沖他唱個肥諾。老同志問的問題明顯比以前多: “國籍?”“……”“在哪裡工作?”“……”“什麼職務?”“……”“上哪去?”“去伊薩卡訪問母校。”“伊薩卡有啥活動?”“哦,俺在那兒上過學,去回訪並看看朋友。”“呆多久?”“一兩天吧。” 老同志瞅瞅俺車裡拉鏈大開的背包和一堆光碟、幾根香蕉,一揮手就打發了俺。 下面的關卡是過橋交買路錢,俺打開錢包一看,心裡頓時有點發毛:怎麼身上總共才有四塊錢,而且還是加幣!收銀的中年漢子倒挺爽快,“有沒有五毛加幣?”俺於是小鬆了一口氣。過橋的同時,雪花也飄了起來,而且越往前越大,還沒到九十號公路已是白茫茫一片,能見度極差。這裡是美國水牛城(Buffalo),看來它真象水牛般任勞任怨,每次總要把俺們北方的冰雪搶過去。這大雪紛飛的,下高速去找兌銀機實在麻煩,俺於是頭皮一充血,揣着三塊五加幣鑽進了九十號付費公路(心想反正有信用卡麼,呵)。 上了九十號,路面的雪變少了。一路看到很多車身上凍結着冰塊,才意識到這兒的雪已下了不止一天。俺自語道:沒準伊薩卡也是漫天大雪?大過節的往冰天雪地里跑,是不是有點何苦呢?何苦就何苦吧,看看右邊兩輛掛白底紅字加州牌照、也往東開的白色轎車,坐車裡的人跟開“派對”似的手舞足蹈興高采烈。俺都是老同志啦,這點雪還怕麼? 想着想着一不留神,車速加到每小時一百四十公里(九十邁),恰好這時,對面有輛紐約州警的黑車西行駛過。多虧俺常年保持警覺習慣,馬上注意到警車在減速,並從後視鏡里看着它在遠處悄悄調頭,越過中間草地,迅速跟了過來。俺雖然早已嚴格按六十五邁法定時速換到慢道,但看着跟上來的警車,仍不禁替自己捏了把汗:難道俺的聖誕節就這麼給毀掉不成? 忽然,原先跟在後面的那輛俄亥俄州大越野車,睡醒了似的卯足勁超過俺,並一個勁在快道上猛飈!俺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看着警車加速追來——還好不是盯俺——但見黑色警車越跑越快,好似電視裡的“動物世界”一隻敏捷衝刺的非洲豹,朝獵物直奔過去!面對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連俺這老同志也看得大氣不敢出,空氣中只剩下麥當娜在熱情勁奏的節拍下唱《阿根廷請別為俺哭泣》(倒也配合眼前的場景)。但見黑車鎖定目標,嘩嘩嘩亮起了警燈…… 車過羅切斯特(Rochester),積雪一下消逝得無影無蹤;陽光燦爛的,恍惚在深秋季節。還好偶沒有忘記囊中正羞澀!於是選了去三九零公路的出口,下了九十號,來到付費關卡,貿然問了一句:“收信用卡不?”那位大姐見俺是北方國際友人,對俺格外親切,擠眉弄眼地開起玩笑來: “知道不?這是付費公路。不帶現錢你就上啊?你耍呢啊?”“那完了,俺連一美分都沒帶!”“俺們也收加元呀。” (俺順她手勢一瞅——嗨,俺咋不長眼睛呢?) “那太好。俺正好還剩三塊五!夠不夠?要是不夠就只好勞您給俺優惠打折啦!”“知道不?還真是三塊五。你今天夠運氣的!” 帶着輕鬆愉快的心情,轉入三九零號公路南下,道路開始綿延起伏。過了一山又一嶺,中間兩度岔下來想找條偏東的路(伊薩卡在東南方)。結果每次勞而無獲,只好繼續回到三九零不斷南下。好在這是條大路,相信再往下開,能撞到伊薩卡西南面一小時之遙的康寧或艾爾麥拉,那時就容易了。心裡這麼一想,走些冤枉路換來點方便,也值。 下午一點半,終於看到著名陶瓷聖地康寧(Corning)的標誌。不知怎地,伊薩卡的路標就是不出來。一轉眼來到個三岔路口:八十六、十七和十五號公路標誌排在一起,任君挑選。這下俺可傻了眼。一急挑了個十五號,沒走兩步就覺得不對勁:這麼往南走,就去賓州啦。掉頭朝北開回去,又回到那個三岔口,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俺頓時有種演砸了的惱羞成怒感,這輩子開車還沒這麼窩囊過;俺當年在這一帶也活動了五、六載,現在居然大白天開車都找不着回家的路!唉,看來天長日久,老馬也會迷途地……俺咬牙切齒,乾脆下了高速路,打算蘊蘊神,問問人啥的(想起要問人心裡還是煩)。下到當地公路,無意一抬頭,眼前的路竟然叫“加拿大路”!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加拿大之路?”冥冥中的蹊巧又在甦醒? 聖誕節店鋪開門者無幾,四下里見不着個人影。俺定定神,想了想,乾脆就揀十七號走吧。至少還有印象,是當年去紐約市常走的一條路。實在找不到伊薩卡的話(這種想法既可憐又可笑),徑直開去紐約曼哈頓的爆炸中心算啦!帶着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奇怪想法,又回到那個三岔口。在十七號路上瘋跑了十幾二十分鐘,終於來到作家馬克·吐溫的長眠之地——艾爾麥拉城(Elmira)。可是,路邊仍然遲遲沒有出現伊薩卡的路標。不過這次哥們不着急了,見了鬼的伊薩卡反正就藏在方圓三十邁的地方,不怕找不到。俺拐進路邊一個油站,加油,小便,問路,原來去伊薩卡的十三號公路就在前方呢。果然過了幾個紅綠燈,前面出現一塊牌子:十三號北向,伊薩卡。靠,一個半小時之前俺就該到那裡的! 開上了十三號公路,俺一邊東瞧西看,一邊極力回想,這十三號路是如何進入伊薩卡的?從城外哪個方向?那裡是什麼模樣?……然而,一切回憶都是徒勞中的徒勞。看來,俺的記憶真的已經把過去這裡的一切淡忘——包括榮譽和恥辱。 (二) 十三號公路在紐約的山區曲折起伏,逐漸把俺帶回記憶的深處。 五年本不算長,但這期間濃縮了太多的變化和滄桑,加上以往藥物的作用,直教俺有濃濃的隔世之感。 回憶是一條結束冬眠的蛇,在經過陶梵瑙可瀑布公園、進入伊薩卡西南角的那一刻,開始甦醒伸展。 一路穿過市區,吃自助中餐的“潘安”已杳無蹤影,超市連鎖店“餵哥們”仍獨霸一方。小城依然是灰灰舊舊的,馬路和紅綠燈都還是老樣子。一眼看去,城市的背景就是東山,山頂隱約可見康奈爾的鐘樓和校園建築。 按說伊薩卡市已夠遠離塵世(in the middle of nowhere)的了,而康奈爾卻還要居高臨下同市區再拉開距離。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懷——啊! 放眼望去,面向市區的山坡上,房子、樹木、電杆和馬路,全是相對地面傾斜着。典型者如水牛街,四十度的大陡坡直上直下,足有三四百米長。沿着水牛街,連人帶車一口氣衝上山,那種感覺無比水牛!It's a LONG steep slope. 住半山腰和山腳下的學子們,每天早晨一出門,滿眼就是長長的陡坡,和坡上傲視一切的建築。那種感覺大約跟上泰山進香、去麥加朝聖差不多。碰到大雪天,進山苦讀者,一路摔跤的不為少數。艱韌的環境,培養出來的要麼是堅韌不拔者,要麼就是瘋子,喜歡大衛·萊德曼。 記得有年冬天剛下完暴風雪,積雪達半人多高,老婆一早還趕去上課。當時她背個大書包,穿着白色防寒小夾克,深藍色工裝褲,高幫小球鞋。防雪帽拉起來,一張臉就剩下個“大於號”的鼻子翹在外頭,活象個稚氣的初中生。俺看着她和其他兩三個上山的學生,沿着喀斯卡迪拉懸崖上方一條小道,在雪堆里往上邊拱邊爬,慢慢消失在樹叢里。當時只覺得與天斗與地斗,其樂無窮,什麼勞其筋骨、苦其心智的大道理,都得等到多年後才能一點點回味過來。 進山上學的道路千萬條,其中最具別情野趣的,要數喀斯卡迪拉峽谷谷底窄窄彎彎的山道。 “喀斯卡迪拉河谷”(Cascadilla Creek)和“秋日河谷”(Fall Creek)分別將南、北校園深深地割開,水從山頂奔騰跳蕩,一直流到山下湖裡。沿途形成一級級大大小小的山澗——有小橋流水,有宏大瀑布——一年四季里喧嘯不息。住在山下市區的學生,在沒有冰雪的天氣,信步走進喀斯卡迪拉谷道。參天古木下,懸崖峭壁間,涼氣共濤聲襲人。時而踏木過橋,時而拾級而上。野徑通幽,峰迴路轉。二十多分鐘不覺走出小徑,踏上山頂的柏油路面,眼前便是南校園入口的大石橋,和熱鬧的學生城(College Town)。 聖誕節的學生城空蕩冷清,見不到幾個行人,但天氣卻不錯。過去沒有注意到(大概因為現在俺也是小市民),路邊房子都很老,色調灰暗,房基到處是鏽斑。俺來到一家“艦隊”銀行門口,用我皇家銀行卡打開大門,從取款機提了一百美鈔。終於囊中不再羞澀,然而按鈔四顧,周圍卻找不到開門營業的館子。於是便去拜訪附近的伽嗎·阿法同學會——俺康奈爾最後一年是在那裡度過的。 伽嗎·阿法的老房子屬於維多利亞風格,外面看去還是那麼漂亮。整棟房子結構和色彩錯落有致,極富層次感;爬滿煙囪的常春藤,透着成熟的韻味。俺敲開大門,出來一位姑娘,兩人自我介紹一番。她是歐洲某大學的研究生,來訪康奈爾一年,學習和科研快要到期,假期留這裡趕寫論文。她領俺到每層樓十幾個熟悉的房間轉了一圈。看到二樓走廊天花板年久失修出現裂紋漏水,俺不由心中暗自感慨,這麼快又該修屋了。 俺當年幾次“面試”後進來,先住在作坊似的地下室。然後搬到頂層一個閣樓,開始總碰腦袋,並且把隔壁彼得的小屋誤認為本會圖書館而私自闖入。最後幾個月,才搬到二樓較大的一間屋。那時有二十多人搭夥,平均每人每月做一次大鍋飯。每天大夥一起高高興興,說說笑笑,吃完值日伙夫做的晚飯,然後總有球友要到活動室打幾盤檯球。俺向來興致最高,因此獲得“鯖鯊”(mako)的美譽。記得有天,會長給俺看一本發黃的伽嗎·阿法學會會志,說三四十年代某個中國留學生也住過這裡,後來成了武漢大學校長。俺當時讀完,嘿嘿一笑,把書放下,準備倒水吃藥。 說起大學教書的,當年有個希臘籍教授。與眾不同的是,他實驗出色,成果顯著,而理論和教學一般。教授長得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喜戴淺咖啡色墨鏡,穿花里呼哨襯衫。工程學院圖書館牆上教學照片裡,就有他一張在女學生面前調琴(吉他)的相片。他那浪漫寫意的表情,似乎以為自己正坐在老家的伊薩卡島上吧。 還有一位老教授,美國工程院士,精力旺盛、桀驁不馴而又平易近人。喜穿大號吊帶褲,兩根吊帶是那種可以用來加固行李箱的。老先生大概幾十年給學生上課上煩了,不但要去給美術學院的學生教工程學,課堂上還動不動要胡說八道。有一次,他居然當堂飛身撲上窗台,一手握着水管,一手指着樓下走過的一個學生,說他逃課,讓大夥瞠目結舌、哄堂大笑。 大學風流人物,應非納巴科夫教授(小說《洛麗塔》的作者)莫屬。據說一次文學課下課後,一位女生在一堆批過的試卷中找不到自己的卷子,只好去問納老師。而老納忙着收拾而沒太注意她。她說:“對不起打擾您,俺的答卷好像不見了。”納老師揚眉問道:“你叫啥名字?”女生告訴他後,他變戲法似的突然從背後拿出份答卷,上面批着九十七分:“俺想看看天才長啥模樣!”隨後他冷靜地上下好好打量了她一番,搞得小姐滿臉緋紅。一部《洛麗塔》,早年在國內雖然沒有把它讀完,但它的影響,卻是顯然…… 俺和老婆在伊薩卡住過的最爛漫幽美一處,要數卡尤嘉高地的日落小街。那裡位於開闊的山坡,門口四周一片花草綠茵,往前是滿坡密密的野生林木,遠處山下是藍色的卡尤嘉湖水,湖對面又是一條墨綠色的平緩山脈。落日的餘暉透過湖水反光,常常灑落在牆角窗簾。老婆快把晚飯做好時,香味偶爾會吸引過來一隻野鹿,站在樹林邊的草地上,對着俺們家怯生生地張望!這時黃昏中隱隱會有動人的樂聲,不知是樓上房東女人在彈鋼琴,還是湖面上真的有“賽壬女妖”(the Sirens)。那時,亨伯特與洛麗塔的生活簡單而放縱,完全沉浸在令人神迷心醉的自然惟美情調之中。 這次回訪日落小街,離原來住處不遠,恰巧遇到兩隻可愛的野鹿。其中一隻要過馬路的樣子,俺憐香惜玉趕緊停車,不忍心驚擾,等着她慢慢走過。她優雅地看了俺好幾眼,卻還是踏着枯枝殘葉,慢慢退回了叢林。當俺拍照時,母子倆的眼神顯得侷促而好奇。可惜,她們不會唱歌。 從日落村返回校園,經過“槍山”和伊薩卡槍械公司。據稱伊薩卡牌的霰彈槍,手工製造,質量聞名,世界領先,用於海軍陸戰隊。而“槍山”山坡上,對着學生宿舍的那棟好似遺棄的廠房,滿頭滿臉都是破碎不堪的玻璃窗,不知多少年沒人理睬過。似乎要顯示紐約人民桀驁不馴的性格? “迪布斯”修車行坐落在槍山附近的郊區。作坊前照例停滿了各式老爺車,門口多了面國旗,旁邊小門上寫着: 如果你吸毒或者乾脆看着象那你不受歡迎!請 走 開 “迪布斯”的主人早年在波士頓大學學微生物,留着山羊鬍子,一條腿有點瘸;修車熱情極高,但技術一般。曾經自製過一門小山炮,漆成綠色,朝樹試射,還給過俺一張照片留念。 俺給他的作坊照完相,停在門前正低頭重裝膠捲,忽聽一聲“哈羅”。俺一抬頭,原來是“迪布斯”的主人迪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正迷惑地看着俺和俺的車。他敞開的藍棉大衣里仍然穿着似乎是十八世紀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舊軍裝,配上金色銅紐扣,頓時令俺想起他的山炮。 “喂,你好!你還認識俺不?”“是啊。你現在在哪裡?什麼風把你吹回伊薩卡來的?”“哦,俺在加拿大多倫多,沒事回來看看。”“那很好,那……俺回家去了。” 原來他就住在這附近。大概看到有車在作坊門口晃悠,才出來看個究竟。迪克這輩子,除了想討個亞洲老婆的願望大概還未實現外,完全生活在他自己的興趣里,他的工作就是他的愛好。他物質上並不算富有,但精神上很充實快樂。 當年俺在潛意識裡不知不覺受到山炮的影響,渴望保持年輕的心,干愛幹的事,做愛做的人。然而,現實如同賽壬女妖,卻是非常喜歡迷惑捉弄人。 (三) 以“木馬計”名垂青史的奧德修斯和他的戰士們,在十年漫長而艱辛的歸途中,一度被海上風暴吹到食蓮者居住的島上。那裡的蓮果無論是誰嘗了,都會得遺忘症:忘記憂愁和歸程,希望永遠留在島上。 九十年代早期,網際網路氣象萬千,方興未艾,猶如一隻剛剛成熟的美味蓮果。而俺自己,卻成了“食蓮者”!命運讓俺再也回不到原來的目的地“伊薩卡”,從此永遠留在了“食蓮國”。 俺驅車漫遊在聖誕黃昏餘輝籠罩下的大小山坡:工程四角地某研究大樓頂角的實驗室,“六英里花溪”對面賈爾斯街的小紅寓樓,白色如洗的甘乃特醫療中心。此情此景,不由把俺帶進九十年代中那個不眠的冬去春來之季…… 那是四月初一個清晨,校園裡曙光初照,積雪消融,鐘聲悠揚,人來人往。幾個學院的草坪上搭起巨大的帳篷,有點狂歡節前的氣氛。而在某工程系頂樓一角的實驗室里,俺正不顧一切地,倒臥在草草拼好的幾張椅子上。已經工作到極限的大腦,此時卻無法跟着徹底疲憊的身心,進入睡眠狀態。後腦門上,實實在在感到有股熱熱的渦流(不是腦汁就是血液),正在表皮下循環旋轉,而且幾個星期無法停止,不管是躺在床上,還是走在街上。 老婆來了,教授也來了,他們一起陪俺去校醫院心理治療部。教授安慰俺倆,說他從前有個朋友,在三十而立那年也曾這樣子,一個月之後就沒事了。但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俺從此開始了絞盡腦汁自我解釋、回答心理醫生問題的艱難過程。說到底,俺咋能相信並接受自己竟“淪落”到要見精神醫生的事實呢? 九十年代前期,剛剛出籠的第一家中文國際網壇(新聞組形式的“牛屎鋪”Alt.Chinese.Text簡寫ACT)上,雲集了大批高手精英,還蟄伏着一些影子玩家“多面人”。神出鬼沒,興風作浪,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到了“微軟視窗”出籠前的九五年初,中文網ACT步入“春秋戰國”鼎盛時期。除了層出不窮的精品佳作,還有潮來浪去的網上論戰,加之大夥積極參與、推波助瀾的勁頭空前旺盛,真可謂人人玩個痛快,篇篇讀得過癮。 從二月情人節到四月愚人節,俺當時已徹底進入日理百貼甚至千帖的緊張工作狀態。住宿和辦公全都搬到了“牛屎鋪”,天天必有重要批示和講話。那種激動和興奮持續不已,逐漸失去控制。俺可以說是以拿諾貝爾獎的幹勁,全身心撲在網上博弈、論戰和追“鴉”。連續不斷兩個月,每天只睡眠三小時(三、四點到六、七點)!這種超強度的網上作業,當然是以在實驗室做實驗的名義下進行的,可憐的老婆一直蒙在鼓裡。持久的高度興奮,嚴重的缺乏睡眠,加上與現實完全脫節,導致大腦在缺氧下超負荷運作。精神變得恍惚,情緒敏感得不堪一擊,虛擬和現實出現幻覺錯覺,最後不得不臥倒在實驗室的椅子上…… 那年五月,春暖花開的畢業典禮上,羅茲校長問:“什麼是康奈爾?”一名畢業生回答:“四年剝奪睡眠的實驗”。那年春天,俺的工程實驗室,成了自己剝奪睡眠、賭博精力的精神疲勞實驗室!! 記得那時看了後來獲奧斯卡攝影獎的《秋日傳奇》,俺當場激動不已,為曲斯頓英雄般的死而流下熱淚。詩人北島來學校朗誦新詩,俺慕名而去,中途含淚退場,因為承受不了那些熟悉的、也在網上頻頻出現的名詞。四月里不尋常地下起一場雪,朋友在車裡不經意地提醒,俺竟暗自驚訝她的天人之語,甚至感覺是中央情報局玩大型魔術的傑作。晚上來俺實驗室查電錶的一名美國電工,趁俺不注意突然湊過來,詢問俺屏幕上用ZWDOS軟件來回切換的中英文是怎麼回事(大概以為HZ中文是加了密的文件)。不久後(五月),李登輝來訪康奈爾。在那段校園的寧靜被醜惡的政治打破的日子裡,一次同實驗室的美國同學肯無由地問俺,看沒看過《日瓦哥醫生》,俺內心居然百感交集,無言以對。一個夏夜裡,工程圖書館東頭只剩下俺一個人,一名白髮長者用俺聽得見的聲音對圖書管理員說道:“坐在那裡的夥計是個nice guy,但老這樣俺們陪不起……”。為了心頭的鬱悶迷惑,俺跑到即將回國的作家張朗朗那收拾得空蕩蕩的公寓裡,他平靜祥和地煮了一碗糖水給俺喝,勸俺多想家庭少想別的。 九六年初,某大公司邀請俺到硅谷面試,一直沒有平靜的心氣和無法集中的精神,令俺開車迷路找不到面試地點,半途退出開到機場租車處,堅持要求開車回紐約,並做出令人尷尬的蠢舉……三名困惑的警察帶俺到聖荷西機場一間小屋問話……急救車裡長得象好萊塢演員的護士送俺到硅谷渣打醫院……牛頓大夫讓俺艱難地從大到小倒着隔三數數……俺的醫生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最後誰都不確定俺的大夫應該是誰……一名“渣打”護士幽幽地盯着俺,講起一所大學因為某個學生,整個系都遷走了,云云……陽光綠茵中的渣打醫院,圍欄後是一群正在放風的精神病友,俺是唯一的亞洲人和外國人。俺同雙腿麻痹的杜安、女記者潔寧和中學教師保爾等人,一起坐在戶外,心不在焉地抽着捲菸,望着陽光草地。 一月份的北加州,陽光依舊燦爛,草木仍然蔥綠。但俺卻心似嚴冬,恍如隔世。 將近一年之後,俺打電話給曾經住院就診過的伊薩卡市卡尤嘉醫院精神病理部,向他們詢問當時的診斷結果。值班醫生查尋好一陣才猶豫地告訴俺:不明類型的紊亂性精神分裂,編號295.10。俺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往事的回憶是無休止的,伊薩卡的天很快暗下來。蒼茫暮色里,曾經奏響全美大學校園第一支鍾樂的麥格羅鐘樓,在山頂寒風中默默矗立,橘黃色燈光下照出粗獷的岩石紋理,和滿壁的常春藤枯枝。車裡的光碟,麥當娜還在唱: It won't be easy, you'll think it strange,when I try to explain how I feel…… 因特網,人類現代工程技術史上最壯麗的奇蹟。它的發展歸功於蘇聯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上天,美國國防部的阿帕網實驗,和分封協議定址等模型的貫徹;它的普及,則得益於硅晶片工業的微型化革命,和比爾·蓋茲當年英明的退學決定帶來的電腦大眾化。 九十年代初,因特網正在美國大學校園裡蓬勃發展,迅猛普及。當時擁有全美五個骨幹超級電腦中心之一的康奈爾大學,是全加拿大大學網併入BITNET和安省地區網絡接入NSFNET的總入口,由於培養出因特網初期第一個“蠕蟲”的作者小羅伯特·莫里斯,而“倍受矚目”。 雖然俺學的專業與電腦無關,但身處其境,耳濡目染,加上有個電腦奇才般的指導教授,俺開始對互聯網和尤尼克斯系統的功能強大驚嘆不已,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到後來,俺常常把自己的功課和實驗擱到一邊,一心撲在網絡技術應用和“神出鬼沒”的把戲竅門上。不知熬過多少不眠之夜,在凌晨四五點鐘,為方便大家網上交流,奉獻無償的義務勞動,或者探究系統通道暗門,時不時給朋友一個驚奇。自打網上出現第一家中文“牛屎鋪”,俺對網絡系統的愛好,開始呈現白熱化。尤其從九五年新年遊玩佛州迪斯尼樂園之後,更是童心大發,任由自己跟着興趣飄走…… 西藥降低了大腦活動的劇烈程度,卻令俺感到難以忍受的遲鈍和疲倦。精神不再“分裂”,而新一輪抑鬱症卻又出現。每次在實驗室里,唯一剩下不倦的事,好象就是查伊妹兒,讀新帖子,上IRC跟網友聊天。俺也為此悲哀過,但基本上束手無策。俺甚至把讀伊妹兒的命令 elm 轉換成“echo 'go back to work'”的別名,但不到一周,俺又“發明”一條“新”命令 pine ,作為“/usr/bin/elm”的別名。 經過幾次壓抑而無效的住院,在導師同意下,俺去紐約市老婆那裡短期修養,在紐約上城找過一位由卡尤嘉醫院大夫介紹的私人心理醫師。手拄拐杖的白人老先生,大概似懂非懂地聽俺講述了心中雜亂的迷惑,最後說出的一番話,倒是讓俺至今刻骨銘心:你們中國現在很多優秀的人,在當年的文革中,曾受到令人難以想象的迫害,“Their minds were literally shattered”!經過那次談話,俺內心再也不想去找那些治表不治里、靠開藥方吃飯的心理醫生了。再後來,俺搬到伽嗎·阿法,去嘗試過一種有紀律而充實的准兄弟會生活…… 俺在聖誕天黑之際,給本地一對久違的北京夫妻打通電話。他們倆口子在那年四月,來賈爾斯街俺家吃飯時,也有幸變成了俺的懷疑對象。俗話說,解鈴還得系鈴人。為了海寧女兒不再嘆息,俺這次決定登門拜訪去蹭飯。倆口子做的菜還是那麼可口,說的話還是那麼俏皮,剛見面的些許尷尬,很快衝得一乾二淨。五年後,大家發現對方已不再年輕…… (四) 次日清早,滿地晨光,俺告別朋友,滿載着回憶,啟程回家。再次穿過山頂校園,望着這片充滿冰川懸崖和溪流峽谷的土地,山道陡曲,瀑布層層,遠離塵世,居高臨下。當年先人在此立校,“讓任何人都能在這裡學到想學的科目”,理想和信念之堅定頑強,可嘆可嘉。 從東山一路衝下水牛街,穿越市區,走上湖對面西山八十九號公路。此刻路邊動人的景色,好似一幅油畫經典作品:遠方背景是卡尤嘉湖對面平緩連綿的山頂,那裡有綠地,房子,糧倉,還有陽光和雲彩劃出的一道明暗分界線;近景是開闊的斜草坡,幾顆挺拔的松柏,一群活躍的松鼠,以及披着常春藤的水洗白石頭城堡。稍一留神,那竟是久違的卡尤嘉醫院! 那個周五夜晚,她從紐約市坐灰狗趕回伊薩卡,卡尤嘉醫院的病房已經關門。平時嬌氣的她,居然在醫院走廊沙發上躺了一夜,等着一早領俺出院(病人不能自己出院)!第二天早晨見到俺,她仍然收拾得齊齊整整,略施淡妝,強作歡顏。然而,那個天真爛漫依人小鳥的形象從此不再。生命中有了太多的迷惑和執著,使她一樣早生華髮;外表依然是美麗天真,內心卻早已蒼老堅硬。 一種刻骨的悲哀,從俺心底油然升起,此生再也無法揮去…… 第二次是硅谷渣打醫院,那昂貴的一周好似精神煉獄中的考驗。幾天后她得到消息,匆匆買了機票從紐約市飛到舊金山,來接俺出去。當穿着醬紫色衣裙的天使降臨在醫院門口,從護士到病友,無一不為俺由衷地高興!漂亮的病友潔寧一邊輕輕與俺擁別,一邊低聲讚嘆天使的美麗。硅谷一個朋友帶俺們去金門大橋散心,橋頭空心樹樁前的合影,天使拽着俺胳膊,笑容帶着苦澀。俺的心象個掏空的荒城。 當年對美國的感性印象,逐漸抽象到幾乎只剩下醫生,護士,病友,催債人,以及從財政和精神上幫助關心過俺的論文教授和留學生部主任。太多的東西有待消化,太多的迷惑有待思考。俺需要一個寧靜而非寂寞的環境,舔舐創傷、清理思路,顯然不可能是這個曾經讓俺着迷的國度。 一年一度,又是春暖花開的五月。俺悄悄避開畢業典禮旗手的榮譽和羅嶺思校長簽發的畢業文憑,還清一身醫療債務,辭去四個月的工作,帶着一顆疲憊的心和再次結婚的女孩,繼續向北漂泊…… 車到多倫多西郊時,已是晚上八點半。於是,俺們決定在多倫多落戶。 剛到加拿大,租完房子,辦好所有證件。之後第一件大事,便是去公共圖書館借來漆車手冊,然後到“加拿大輪胎”店按圖索驥,購齊一應工具漆料。接下來是連續五天奮戰,大修大補俺那被北方冬天的鹽鏽蝕得斑跡塊塊的白色“尼桑”。愛爾蘭籍的房東老太Claire倒挺心疼俺,每次到吃飯時間總記得提醒俺:“You have to eat”。親手修補後的尼桑面貌一新。儘管手藝粗糙了點,儘管腰酸背痛曬脫皮,俺為此很是得意了一番。如同買了新車一樣不住地向朋友炫耀,克萊爾也常常讓她來訪的客人和親戚看看俺的傑作。俺知道,兒女在外的老太對俺有種自豪感和親近感,雖然俺那時還沒有工作。 在新的國度,俺終於有了在寧靜中思考和選擇的自由和奢侈。經過所有這些年的教育,俺重新回到最基本最原始的思考方式,決定自己的命運和道路——不斷反問自己:平日潛意識下什麼東西碰得最多?自己有什麼相關的長處可利用?就業市場需求有多大?未來發展的趨勢如何? 第一份工作,是跟自己的網絡服務商混上了。每天掛在33.6K的撥號網上,老給他們的技術人員出難題,成了他們的“老大難”顧客。有一天,因為他們磁盤拷貝的疏忽,弄得俺後半夜連跑兩趟(每次來回一小時)去找他們。當第一次見到熱火朝天的技術支持中心、歡跑着的服務器和一大堆網線,俺當時心裡真是痒痒的!也許是猩猩惜猩猩,那些熱情的小伙子們乾脆拉俺也上了賊船。俺由顧客一下子變成雇員,從此開始了網絡技術生涯。那時的工資雖然很低,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俺好歹也靠興趣(而不是所謂的專業)吃飯了,能邊玩邊掙錢,況且用的是另一半大腦。 當工作和興趣合一,一切終成自然;低下身來積蓄勢能,便能跳得更遠。興趣、拼搏外加一點機遇,是戰勝一切的法寶。“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俺頭三年大小跳槽六次,其中包括擁有全球最大互聯網骨幹線的頂級供應商和老牌電信巨頭的企業數字網管部門。 因為沒有相關的學歷、證書和經驗,初始階段遇到不少挫折,特別是從第一份工作跳到第二份的轉折過程。那時俺剛入門,熱情有餘,判斷不足。也曾想過搞網絡編程或系統管理,但因為大病的緣故,腦子不太好使而讀不下去C語言的書。另外系統管理又缺乏經驗,也一時無法上手。多虧一位捷克的球友Lubos幫忙,俺在家裡PC上裝好“自由BSD”並配上撥號PPP。過了倆月,央街有個不滿十人的家族小公司把俺找了去,既管系統又管網站。可是只有一個月,老闆便要俺開路。正巧俺在前一天也收到一家骨幹網絡公司的聘書,所以也算雙方擺平了。去了這家公司後,一個人事部的小妞告訴俺,招俺的主要原因,是俺原來所在第一家網絡公司的上司James的鼎力相薦(甚至當俺辭職而去之後)。沒有想到,這家網絡商中的網絡商,給俺技術上提供了得天獨厚的長進機會,為後來的“三級跳”打下了堅固基礎。俺常常為自己感到慶幸:曾經同那些本地最有才華的一批因特網骨幹並肩工作。 天使登陸後便回到紐約,繼續她原來在曼哈頓下城的工作。那時她對新的國家還沒有感覺和把握。幾個月後,在俺的殷切召喚下,她結束紐約的工作。在美國感恩節之際,和俺一道在法拉盛參加中文網友的聚會,然後一同捲起家當,回到多倫多。一個月後,她找到份同樣的工作。沒過多久,如同紐約城裡一位路人的預言,她變成了一隻空中飛鳥,一群無畏而可愛的飛鳥中的一員。俺那時替她也替自己慶幸:邊週遊世界邊工作,天使應該可以忘卻憂傷,享受今天。同時也滿足了俺從小對空姐的神秘幻想。 不記得多少回,在冬天周末凌晨大夥熟睡之際,我幫她熱車、除雪,把航空包放在車後箱。戶外漆黑安靜的空氣中,經常只有俺倆的呼吸和輕聲說話。偶爾會有警察,開車壓着積雪緩緩巡行到這個河畔死角,對着早起的俺們招手致意。每次目送她離開後,如果有早班,俺便徒步到不遠處的汽車站搭頭班車去地鐵站…… 奧德修斯海上漂泊十載,周旋反抗最可怕的敵手。最終擺脫一切迷惑和厄運,重新回到家園伊薩卡,與相愛的妻子珀尼羅珀團圓。荷馬史詩《奧德賽》包涵了西方生存倫理學的萌芽,今天回頭一看,好像真不只是神話;它描述了一個人的回歸,強調苦難中求生的努力。人不光要善,還要憑良好願望拼博進取,把握一部分命運。 面對康奈爾心理醫生安娜“可以控制、不能根治”的傷心診斷,面對天使傷感的喃喃私語:“XX我要你回來!”,俺發誓要從西藥之外找到徹底康復、擺脫心魔的答案。 當年,俺在歷盡艱辛的回歸之路迷茫,精神、心靈的掙扎和躁動,構成一生中最驚心動魄的風雨洗禮“奧德賽”[注一]。原來,做愛做的人,干愛幹的事,有時是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如今,“食蓮者”名正言順地(以工作名義)玩起現代網絡“特洛伊木馬”[注二],遙想奧大俠當年,不禁發出終極感慨:歷史偏愛巧合;Life is a miracle! 康斯坦丁在《伊薩卡》一詩中這樣結尾道: 伊薩卡帶給你一段奇異旅程。沒有她,你本無法啟程。她給了你所有而一無所剩。…… 胡司令2002年2月初稿、11月修改於多倫多 [注一]:“奧德賽”(Odyssey)一詞,作為回歸家園艱辛旅程的代名詞,在現代語言中演化抽象為兩個意思:(1)長途跋涉之旅;(2)精神探索的心路歷程。 [注二]:此處“特洛伊木馬”指的是黑客在電腦網絡系統中埋伏下的程序,可以是惡意的,也可以是善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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