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89年我第一次踏上了南太平洋的“新大陆”--澳洲的国土,在西部首府佩斯落脚。。上学之余,我四处找零工挣点钱寄回家去以证明自己的“成功”。。
有一天,在找餐馆工的时候发现墙上的一张很显眼的广告,上面说可以帮助办理长期居留,也就是通行说法的绿卡。。于是我循着地址找到了市中心的一座大楼,电梯上到10楼,找到了一间装饰堂皇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位穿着笔挺西装的男士,一位是白人40几岁的样子,高大英俊笑容可掬;另一位小矮个的中国人,小分头油光光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年纪看上去不大,最多30岁。。
小分头接待了我,用他那结结巴巴的港式普通话不一会儿便说服了我,掏出一千澳币做押金委托他帮助我办理业务。。虽然过去了近30年的时间,我还能依稀记得小分头那狡诘的面孔,那数钱的细长手指,还有他开具的一张黄不拉几的收据。。
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衣冠楚楚的办公室里的人会是骗子。。
接踵而来的事实给了我当头一棒。。放学后我一次次地去办公室找小分头打听情况,总是不见他的人影,而那个洋人总是很礼貌地向我微笑,但一问三不知。。
一晃2个月过去了,小分头啥事也没为我做,我的case犹如泥牛入海了,各种着急也没有办法,于是我还是一遍一遍地去那座大楼,去那间办公室,去看那个洋人的微笑。。
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扑空后沮丧地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电梯门被打开,那个“微笑男”挤了进来,用笔在手心上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2.
看到那几个字我暗自吃惊,心想这个洋人难道懂中文?于是问:“你懂中文?”看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我明白了,也许他就只会写那四个字。这时他问我可以不可以一同去喝杯咖啡,我说行呀,心想说不定能套出点啥内幕也许会柳暗花明?
出了大楼,大街的拐角处就是一个咖啡馆。为了谈话方便,我建议不要坐在室外而是选了一个室内靠近墙角的座位。
说实话,除去交给小分头的一千块澳币,我几乎是身无分文了,好歹身上那20快钱还是跟同学借的,这顿咖啡我肯定不想付费了,反正是微笑男邀请的,不过在国内,即使别人邀请我也会抢着买单的,多年的习惯,但此时人穷志短,心里的小算盘算是早早打好。
“你很漂亮,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被你迷住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美丽的中国姑娘!”微笑男用小勺子搅拌着咖啡杯子里的泡沫,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散发出温柔。
“谢谢你的赞美。”我礼貌地回应。早在七十年代作为学生代表接待尼克松访华记者团我就专门接受过外事礼仪教育,知道西方男士对女士的赞美就像喝水一样随便,不必拘谨。
“你看上去有点烦恼,是不是因为你的案子还没有着落?”微笑男喝了一口咖啡,身体向前倾了一倾,透出关切。。
“是的,真是烦啊,我已经山穷水尽了,可是你们这里似乎一直在拖延。。”我顾不上喝咖啡,急迫地说:“你能不能帮帮我?!”
听完我的诉苦,微笑男突然收起微笑,咕咚咕咚将咖啡一饮而尽,说:“跟我走!”
我跟着他又折回了那座办公室所在大楼,下班了电梯已经停开,我俩只好爬楼梯。昏暗中我感觉他几次想靠近我拉我的手,但自我保护意识提醒和他保持着距离。。
爬到十楼,他打开办公室,打开文件柜,翻查了好一会子,然后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了我。。我一看,是与小分头签订的合约。。微笑男说:“拿去吧,我就为你能做这些!”
我一阵激动,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还是克制住了,毕竟我们孤男寡女在一栋空空的大楼里,戒备是不能松懈的。。
当再次回到大街上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我们默默地并肩走着,他送我到车站,正好一辆巴士靠站,我对微笑男说:“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得赶回去处理一下这个事情,等以后安定下来我请你喝咖啡!”说完,飞快地跳上公车。
微笑男依旧站在原地,向我招手,脸上依然挂着我早已熟悉的笑容。。
3.
回到住处,第一件事就是销毁合约,我把那几张纸用剪刀剪烂掉扔进了垃圾箱。
但是,那一大笔押金怎么才能索要回来呢?当年的一千澳币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数目,能抵上在澳洲一年的生活费,如果放在国内能拥有这笔钱就是地道的万元户,可惜那笔钱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而是出国前向亲朋好友四处借来的啊!
想想自己也是30多岁的人了,怎么那么轻易地将自己的救命钱交给骗子了呢!自责的同时回忆起在家的日子,自己从来不放心思在金钱方面,家里的经济大权一直交由老公掌握,柴米油盐的事情也一并由他打理,就是每月的工资都由他帮着领。想到眼下山穷水尽身无分文的窘境,更想家了,平时有泪不轻弹的我,此时此刻,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心里默默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第二天,到了学校,对几位要好的同学哭诉,大家都劝慰说破财消灾,有同学主动提出免去俺的合租租金,还有同学送来面包啥的作微薄支援。。 又向校长汇报,校长问有证据没有,我就出示了一张小分头开出的收据。。校长说这个收据不作数的,他爱莫能助,说完话还耸耸肩膀。。
不甘心啊,放了学后我不由自主地又去找小分头,这回连乘车的钱都没有了,就靠两条腿吧,走着走着,迎面看见两位警察。。。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找警察”。对,找警察!
我拦住街上巡逻的警察说了自己的遭遇,两位年轻的警察似懂非懂地耐心听着,其中一位警察领着我走到一处楼房。。
警察局外观看起来并不起眼,很普通的一座三层小楼,里面却像迷宫,我被接待人员领着七弯八绕通过层层门卡最后来到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那人说:“请等一下。。”说完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女,身穿米色落地长裙,她一看见我便笑着伸出手来,爽朗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侦探珍妮。。。" 俺突然有种见到久别亲人的感觉,一股脑儿地将被骗经历倒了出来,美女侦探看了看俺手里的唯一证据----那张收据,语气坚定地说:“别担心,我们有办法!”说罢,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4.
随着珍妮的拥抱,我闻到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气,那是我喜欢的味道,从那以后我也渐渐喜欢使用香水,至于香水的故事得另开篇章了。。
这时,房间里又出现了两位便衣警察,一位看上去20来岁,中等个,身材健硕,衬衣里面的肌肉时隐时现,亲切的是他有着亚洲人的面孔;另一位年龄在40岁左右,也是中等个,体型偏瘦但很干练的那种,他先发话:“你来澳洲有加入社区组织吗?学校是你的监护人吗?你有家庭在澳洲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将我请到隔壁的休息室里,珍妮特意冲了一杯咖啡让我稍等片刻。。
他们三个就叽叽咕咕地在内室里商量起来。。大概10分钟之后,珍妮把我带了进去,那位中年男士说:“我是探长麦克,我决定亲自处理你的case,马上就行动。。”说着一扭头,看了一眼肌肉男,继续向我介绍:“这位是詹姆斯,来自马来西亚,他会假扮成你的同学,你一切听他指挥。。”
我有点懵,疑惑地看了看珍妮,她微笑着向我坚定地点点头。。而站在她身边的詹姆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并很有力地竖起大拇指,从那以后,我学会了这个给人鼓足勇气的手势。
“开始行动”探长话音刚落,一辆警车疾驶而来,嘎地一下停在了我们面前,警长亲自开车,珍妮和詹姆斯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了后座中间,此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是在演电影么?
5.
警车几乎一咋眼的功夫就停在了小分头所在的大楼前。下车之后肌肉男便拉着我的手并肩走进大门径直上了电梯,电梯里,他低声命令:“你只需介绍我是你的同学,其它话一律不说!”
那天真是天助我也,我们走进办公室,小分头西装革履地坐在老板桌后面和一位客户模样的人在谈话,微笑男一如既往地坐在另一张办公桌后面一边打字一边给了我一个wink。。
小分头看见了我们,马上收起了刚刚与客户交谈时候的笑容,板着脸冲着我说:“你又来来干什么?不是早早就告告诉你多多少遍了,我我们已已经把你的案子交交上去了,他他们还还没没有给我们回回复,你耐耐心等等着吧!”小分头结巴得更厉害了,估计是心虚吧。。
这时,肌肉男捏了一下我的手,我会意地对小分头说:“这是我的同学。。”还想往下说,肌肉男使劲儿又捏了一下我的手,于是我立即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小分头刚想动嘴,肌肉男已经抢先开腔:“我今天为我的同学露茜小姐来讨回上次她付给你的押金1000刀!”
小分头一听,火爆三丈:“你休想!她委托我们办事我们收取她的押金天经地义,我们之间有合约!”
肌肉男问:“合约在哪里?”
小分头一个箭步冲到文件柜跟前,火速打开柜门,刷刷刷地翻弄着一叠叠的文件,翻了老半天合约的影子都没有,急得他前额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于是掉过头去厉声责问微笑男:“你负责整理保管文件,文件呢?!”。。
微笑男的脸皮尴尬地颤动着嘴角向下撇了一下,无言以对耸了一下肩膀。。没等小分头解释,肌肉男发起了猛烈进攻:“你就是个骗子,你什么人不能骗,偏要骗可怜的中国留学生?”
小分头彻底被激怒,向肌肉男吼道:“是的,你拿我怎么样!要钱没有!Get out!”
我在旁边气得瑟瑟发抖:“你。。”下面的话还没来得急说出口,肌肉男一把就把我推出了办公室,说:“我们走!”
进了电梯,肌肉男对我说:“你回去吧,珍妮会联系你。”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松开,又向我做了个鼓励的手势,便再也没有搭理我,而是对着步话机不停地说着什么。。
虽然几十年过去了,肌肉男的勇猛形象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
6.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驻地,仰面倒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当我刚刚离开大楼走到街上,刺耳的警笛声猛然响起,4辆警车呼啸而来。。全副武装的十来个警察紧张有序地跳下警车猫着在大楼前腰鱼贯而入。长那么大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小心脏咚咚咚地敲起鼓来。。“这算什么事儿啊,警察会把小分头给抓走?我的钱还能不能要回来?”。。
此时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打断了我的回想,这才发觉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露西,你的电话!”同学丽丽在喊。。
“喂,”我接过话筒,
“我是珍妮,你是露西吗?明天早上你去那个办公大楼取支票吧,你的押金会如数被退还的。”
感叹着澳洲警察的办事的高效率,我象一只重新充好气的皮球弹跳了起来,“我有救啦,哈哈!”随着我的奔走相告,同学们都为我高兴起来。。
丽丽放下手中洗着的碗筷冲过来拥抱我,说:“这下好了,我们露西不哭了。。”
王楠一贯幽默,冷冷一句:“我说的吧,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第二天一早,我用上周六去教堂免费喝粥的时候被好心人布施的五块钱做路费,第一时间赶到了小分头的办公室。。
小分头已经在办公室等我了,依然西装革履,只是头发凌乱,没打领带,旁边的微笑男没在。。
“早上好!”我主动招呼,心中忐忑,我想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不是为了要回救命钱,八人大轿抬我也是不愿意来见小分头的。。
小分头突然站了起来,手指着我的鼻子,激动地说:“你有本事啊,喊警察来打我啊!”奇怪的是,这句话他竟然没有结巴。。
“警察打人?我不知道啊!”我辩解着,真的,以我的经验,警察怎么会打人?
“怎怎怎怎么不会打人!昨天几几几个警察打打打我我一一一个!你看!”说着,小分头卷起衣袖,膀子上是有一块瘀伤,“你看!”他又指指自己的嘴角,是肿起来了,嘴都有点歪了。。
“我。。”本来我还想解释,但小分头用力挥了一下手,说:“你你你住住嘴,我开开支支支票给你就就就好了!”
“谢谢啊!”看着小分头那只微微战抖的手签着支票,我竟然生出了一丝丝怜悯。。
7.
平生第一次见到支票,也就一小张长方形的纸片儿,我小心翼翼地托着这小纸片儿,仔细看着上面真真切切的写着的数字1000刀。我十万火急地跑出小分头的办公室,等电梯的时间都觉得太慢,其实就两秒钟电梯门便打开了,下到底楼,三步并两步地冲到就设在隔壁大楼的银行里。。
营业大厅里灯火辉煌,一排透明的玻璃柜台前冷冷清清,一个顾客都没有。柜台的后面站着一位烈焰红唇的女士向我微笑,我们眼睛对视了一下,明显感觉到她在招呼我,我疾步上前打听道:“请问我可以兑换这张支票么?”一边将小纸片递了过去。。
近距打量红唇女士发现她上了年纪。。她拿着我那张支票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又将眼镜摘下来凑近支票辨认着什么,然后偏着脑袋用很慢但很肯定的语气说:“你这张支票是张废票,我不能为你兑换。。对不起。。”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怎么会!”明明亲眼看见小分头将这张支票从整本的支票簿上面撕下来的。。
“又上当了。。”我意识到。一不做二不休,还得去找警察!好在年纪轻,做学生的时候长跑2000米没费过什么大劲,我撒开腿一路小跑奔到了警察局。。
设在市中心附近的警察局也是空空如也,我进去找人跑遍各个房间就是见不到一个人。纳闷中,突然背后传来嗒嗒嗒的高跟鞋触地的声音,转过头去,伴随着淡淡的幽兰香,珍妮已经来到我面前,“露西,有事?”她问。。“是的,我刚刚拿到这张空头支票。。”
珍妮从我的手中接过那张支票看了一眼,笑道:“他真是还想自讨苦吃。。”本来我很想打听点昨天的情况,比如,警察是怎么打他的。。可是我动了动嘴唇硬是没敢问,因为当务之急不是八卦而是把1000刀弄回来。。
“露西,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教训那个骗子的吗”没想到珍妮这么问。。
8
珍妮说,“你跟我来,露西。。”于是我随着美女侦探进入用钢化玻璃隔离好的单间里,珍妮让我坐下,问:“喝杯咖啡?”我哪里有心思喝什么咖啡,说:“小分头那天给我看了膀子上面的伤,你们真的打他了?”
“是他拘捕,还辱骂执行任务的武装警察,警察例行公事。。。”
珍妮淡淡一笑,突然,她话锋一转:“露西,你知道吗,他承认自己是骗子,还有叫你们滚出办公室的那些话都被录音了,抵赖不掉的。。”
“啊!”我想起来了,那天肌肉男右手拉着我进去办公室的时候,左手时不时摸一摸衬衫左边的口袋。
“詹姆斯的衣服口袋里有录音机?”我轻轻地叫了起来。
珍妮点点头,继续说:“詹姆斯口袋里的录音笔把你们在办公室的对话全部录音了。。”
根据珍妮的描述,原来在我和肌肉男离开了小分头的办公室不久,一组武装警察就包围并冲进了那间办公室。。肌肉男亮出拘捕证,小分头大惊失色,“你你们们要要干---什么?!”
肌肉男跨前一步:“干什么?抓你这个骗子。”
“谁是骗骗子!我我不是骗子!你你们不不能抓我!”小分头手舞足蹈狂怒得象头狮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往门外闯。。
几个武警上前逮小鸡样的一把便擒住了小分头,也许事发突然,也许他真的感觉无辜,失控地乱踢乱蹬,于是引来了一通海扁。。
“打人啦!救命啊!”小分头疯了,一口咬住抓着他胳膊的警察的手腕,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声,肌肉男一巴掌扇过去,小分头立马松掉咬人的嘴,哇哇哇嚎哭起来。。
这时候,肌肉男不紧不慢地掏出衬衣口袋里的录音笔,轻按开关,里面传来了小分头的吼叫:“管你什么留学生不留学生。。。我就是骗子你拿我怎么样。。。要钱没有。。滚滚滚!。。。”因为口吃,一个滚字骂了不下三遍。。
听见录音,小分头顿时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发油从他那耷拉着的脑袋上顺着下坠的发梢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我跟你们走。。”几分钟喘息之后,小分头有气无力地说。。
听完珍妮的叙述,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小分头的胳膊上面的淤青和嘴角处的肿块是哪里来的,但还是有一点疑惑:“警察打人不犯法么?”
珍妮温和地看着我伸出手来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而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机“塔塔塔塔”地拨了一通。。
不一会儿,对方回应了,珍妮说:“喂,西蒙吗?我是侦探珍妮。。”我大吃一惊,电话那头是小分头耶!“西蒙,现在露西就坐在我的边上。。”珍妮继续说:“露西告诉我,你开了一张空头支票给她。。这样吧,明天早上9点整请你来警察局一趟。。”
这时,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求饶的声音:“不不不,是是时我搞搞错了,我明明天会会重新开支票给给给露西的,一定不不不会再再再搞错的,你们放放放心!对不不起啊!。。”
珍妮放下电话,微笑着又一次拥抱了我,那淡淡的幽香随着我的足迹飘了几十年。。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