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陷敌巢
1931年,我被捕了。这是刘湘部队的一部分,是地方军阀,专门对付共产党。我被押到敌人特委会,当晚,他们审问我:“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老共产党,你的名字叫文强,第一次入川是跟着朱德,第二次你又来了。从江巴书记一直到四县军委书记。”他们都知道了,我一想,顺着他们说吧。 又问:“你从哪里来?” 我说:“我从城口外面来,我的部队被打散了。” “你回来找谁?” “找省委,还没有找到省委,就被你们抓来了。”那天下雨,我穿的长衫被雨打湿,沾了很多泥巴。他们问:“你来都经过什么地方?”我说:“走达县、开江、长寿,到重庆,路我很熟。” “你怎么去找省委?” 我瞎编一通:“我到重庆以后,在朝天门码头的一块石头上画个高鼻子,因为我有个绰号叫高鼻子,他们就晓得我到了,就会有人跟我联系。这个约定是一年以前的事情,现在是不是还灵,我就不知道了。另外还有一个联系办法,就是到重庆新街口邮局看盲信,我们约定,信送到邮局,写个没人收的地方,这就是盲信,我去查盲信,这也是一年以前规定的。” 他们还真相信了,在朝天门码头的石头上画了个高鼻子,在那里等,在邮局也等,等了好多天,也没有见有什么人来接头。 一天晚上,我看见窗外有个黑影,把窗子叩了一下,从窗缝塞进一个东西,我一摸,是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的笔迹我认识,是我们特委组织部长写的:“你的情况怎么样?”我把纸团毁了。我知道了这里有组织,还有救我的人。 过了几天,又审,还是老一套,还把我吊起来。我说:“你们要杀也好,要剐也好,我不眨眼睛。但是我现在没有找到组织,再吊我也不知道。”他们看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把我关到监牢里。 一天,有个女的来看我,她姓贺,说是这里军部的一个参谋让她来的。我问:“这个参谋是谁啊?”她说:“姓于,过去在杨森那里当过宪兵司令,他要来看你,有话跟你谈。”说着,拿出100块光洋塞进来,说:“这是于参谋送给你的。”我说:“几年以前我见过于司令,他还好吧?”那女的说:“还好。” 当时在万县时,于渊当杨森的宪兵司令,朱德就跟我讲,你要接近于渊,要把于渊吸收为我们的党员,后来我和朱德介绍于渊加入了共产党。 “现在于司令他在干什么呀?” 女的说:“在刘军长这里当参谋,知道你被捕了,要我把这100块钱送给你。” 她走了,看守就讲:“这100块钱不能放在你身上,我们替你保管。” “那你就拿走吧。” 又关了十多天。犯人中有个在江湖上说了算的江洋大盗,起码比我大10岁。他在监狱里也欺负人。牢里的尿缸归他指挥,如果得罪了他,他就让你睡在尿缸旁边,如果谁给他送点东西,他就让你睡在好一点的地方。我看这家伙欺负人太过火了。一天,他对我说:“我看你很有来头啊,人家还送了钱来了,你怎么不拿出来花呀?”我说我没有钱。 我说:“我告诉你,你对我好一点啊。你整天欺负这个欺负那个,你拿这一套对付我,我不会怕你的。像你这样的本事,恐怕五个都打不了我。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要对付你了。大家都是坐牢的,命都不要了,还怕你不成?”监牢里其他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都站在我这一边,说你帮助我们伸了冤,我们吃他的苦头吃够了。我对江洋大盗说:“这个尿缸边上大家轮流睡,包括你自己。”江洋大盗看我挺厉害,就出去汇报,他出去说话的声音我们能够听到。他没有想到监狱官也是看人说话,监狱官说:“文强这个人,外面的参谋都给他送钱,还送得很多,这可不是好惹的,你不要惹他。” 江洋大盗说:“现在不是我惹他,是他惹我呀。他说尿缸边上轮流睡,我不去睡也不行啊。” 监狱官说:“那你就按这个道理办嘛。” 我听见监狱官这样讲,心里就更有底了,大声说:“尿缸旁边,今天晚上我睡一夜,明天就轮到他了。”第二天晚上,这个家伙就睡在尿缸旁边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杀人犯、强奸犯。 他睡在尿缸旁边,不服,踹了我一下,反倒说我碰了他,我说我没有碰你,是你踹我了。他说:“是你打了我,倒说我打你。”我说你这个家伙黑白不分。 他火儿了:“我跟你拼命。” “你来拼吧!” 他一拳打过来,我哇地一下就扑到他的后面,把他打出好远。他再不敢上前来了。后来这个人被提审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大概是被枪毙了。 有一天,一个胖头看守对我说,让我到刘湘的特委会去谈话。我一看,这个胖头看守不是原来的四川共青团的省委书记吗? “你原来是共青团的省委书记,现在怎么干上这个了?你是不是有愧啊?你受过高等教育,是个大学生,现在专门做坏事,是要有因果报应的呀。” 他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要我到哪里去?” “请你到特委(刘湘的特委)去,有人要见你,还要给你照相,还要请你吃饭。” 我想这一定是用软办法对付我,就说:“好吧,我跟你去,你现在有权有势,要来就来,要去就去,随便把我提走,我去!” 到了地方,看见桌子上摆着水果等等好多吃的,刘湘手下的一个军阀跟我谈话,说:“我们的督办本来要见见你,他忙,今天来不了,要我代见你。今天晚上专门为你安排了宴会,可以随便一点,打打牌,心放宽一些,明天还到别的地方游一游,看一看。”说完他就走了。 有人把我带到另一间屋子里,说今天晚上请你搓麻将,你会不会啊?我说当然会。“你是黄埔学生,我们这里黄埔学生很多。他们都尊敬你,你又何必这样走极端呢?”他劝我。看我不理他,就不好再说下去。他出去之后,又换了一个人跟我谈,谈不出什么道理,我还是爱理不理的。这个人讨个没趣走了。以后有人进来送茶,看看左右没人,往我手里塞了个小纸团,我偷偷打开一看,几个字“打麻将注意”。我把纸团吞到肚子里。 宴会过后,去打麻将。打了八圈之后,觉得有人在下面踢我的脚,我想这是个什么人?是不是这里面有我们的人呢?我抬头一看,正是塞纸团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再丢纸团。我看见他用手指了一下门外,我就说:“哎,我们休息一下吧,我出去小便。”大家说:“你这个人真是事情多。”塞纸团的那个人把我送到厕所里,告诉我今天晚上准备逃跑,有人接应。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有一个洞,一个人钻出去没有问题。”我点头:“知道了。” 等打麻将的人都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出去走到墙下一看,果然有一个洞,我钻出去之后,洞外还有一堵墙,起码有三丈高,怎么翻得过去呢?这怎么办?我急中生智,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脱下长衫,扯成几条连起来,把布条系在石头上,一下子把石头扔过高墙,刚听到石头落地,有一个巡逻兵从后面走过来看着我,我很镇静,假装在墙边看月亮,巡逻兵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一走,我就顺着布条蹿上高墙,逃了出去。我拼命往储奇门方向跑。我听见高墙里面又是吹哨又是打枪,闹得一塌糊涂。一路上看见刘湘警备司令部到处张贴缉拿我的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