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侃【山坡羊】曲譜中的“扇面對”
無論詩、詞、還是曲,凡說到“對”字,都與“對仗”或“對偶”有關。二者的共同點是:上下兩句語法結構近似或完全相同;不同點是:“對仗”要求上下兩句中每個相應字詞的平仄都必須相反,而“對偶”卻沒有這個要求。這篇小文要閒侃的“扇面對”正屬於“對偶”性質。且聽俺細細道來,就以張養浩的《山坡羊.潼關懷古》為例來開講: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山河表里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躕,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請看最後一行的上下兩句:
上句:興,百姓苦;
下句:亡,百姓苦!
不難發現這上下句都分別由兩個“分句”組成,即:
興,+ 百姓苦;
亡,+ 百姓苦。
這上下兩句中的“興”和“亡”就像人一隻手的“手心”和“手背”,而這句“百姓苦”就像人手中握着的扇子,不管“手心”對着自己,還是“手背”對着自己,人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扇面”。所以這樣的“對偶”就被稱為“扇面對”。
再看一首宋方壺的《山坡羊》:
青山相待,白去相愛,
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
一茅齋,野花開,
管甚誰家興廢誰成敗?
陋巷簞瓢亦樂哉!
貧,氣不改;達,志不改。
有眼尖的詩友道:“介次扇子的兩面不一樣啊。”確實如此:
貧,+ “氣”不改;
達,+ “志”不改。
這,依然是不折不扣的“扇面對”,上下句都有“不改”這兩個字,可以理解為“扇面相同”,而“氣vs志”的變化只不過是“兩面圖案不一”而已。
接着再看一首薛昂夫的《山坡羊》
山光如淀,湖光如練,
一步一個生綃面。
叩逋仙,訪坡仙,
揀西湖好處都游遍,
管甚月明歸路遠。
船,休放轉;杯,休放淺。
請看最後一行:
船,+ 休放“轉”;
杯,+ 休放“淺”。
也是“扇面相同”,“兩面圖案不一”,只是圖案在扇面上的位置改了。再舉一首類似的例詩:
喬吉的《山坡羊·冬日寫懷》
冬寒前後,雪晴時候,
誰人相伴梅花瘦?
釣鰲舟,纜汀洲,
綠蓑不耐風霜透。投至有魚來上鈎,
風,吹破頭;霜,皺破手。
說到這兒,“扇面對”的基本概念已經說清。不過要睹全貌,還得接着往下看:
請看張養浩的《山坡羊.驪山懷古》
驪山四顧,阿房一炬,
當時奢侈今何處?
只見草蕭疏,水縈紆,
至今遺恨迷煙樹,列國周齊秦漢楚。
贏,都變做了土;輸,都變做了土!
發現了什麼?扇面變大了!“標準扇面”是三個字,這個“都變做了土”一下子成了五個字!其實介扇面還是三個字,字多了是因為加了“襯字”。那麼若去掉襯字,扇面會恢復到啥樣子?會恢復到:
贏,變做土;輸,變做土!
看到這兒,有的詩友開始舉一反三了:原來只有扇面可以加襯字,而握在手裡的“扇子把”卻不能加。哈哈,錯!“扇子把”也能變粗。請看
張養浩的《山坡羊.北邙山懷古》
悲風成陣,荒煙埋恨,
碑銘殘缺應難認。
知他是漢朝君,晉朝臣?
把風雲慶會消磨盡,都做了北邙山下塵。
便是君,也喚不應;便是臣,也喚不應!
看!這“便是君”就是扇子把,“標準扇子把”是一個字,這回成了三個字。
古人所作的《山坡羊》裡有沒有不是“扇面對”的?有!請看:
張可久的《山坡羊.閨思》
雲松螺髻,香溫鴛被,
掩春閨一覺傷春睡。
柳花飛,小瓊姬,
一聲“雪下呈祥瑞”,團圓夢兒生喚起。
“誰,不做美?呸,卻是你!”
天啦!只見春睡的小瓊姬無端被驚醒後大怒,一下子把圖扇全然撕碎成了:“誰,不做美?呸,卻是你!”
最後再看一首《山坡羊》,是元代一位不太出名的詩人寫的,他名叫“陳草庵”:
晨雞初叫,昏鴉爭噪。
那個不去紅塵鬧?
路迢迢,水迢迢,
功名盡在長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舊好;人,憔悴了。
很明顯,最後一行也不是“扇面對”,都是詞或曲中普通的對偶句。(有人非出幺蛾子稱這類對偶為“隔句對”,即:“山”隔着“依舊好”去對“人”,而“依舊好”又隔着“人”去對“憔悴了”。這樣理解也是自找煩惱,其實大可理解為“山依舊好 vs 人憔悴了”。如果反證的話,若把“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理解為:“海內”隔着“存知己”去對“天涯”... 是不是很可笑?)
跋:秋韻兄問到“扇面對”這個問題,恰好也是俺喜歡閒侃的話題,於是就人老話多地寫了這麼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