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祭鱷魚文的荒誕色彩

 訪游潮州，見到當地山水都姓韓，有韓江，韓山，韓堤，韓浦，等等。至今潮州人還流行以韓字，愈字為名字，感嘆做父母官能達到這個程度，堪稱人間傳奇。更為拍案驚奇的，是韓愈在潮州任刺史時間不到8個月，錢穆認為僅六個月， 卻能大興水利，除盡鱷魚之害，解救民間的女奴，並將自己薪俸拿出來辦書院，使當時的蠻荒之地讀書成風，歷代出了無數狀元，舉人，秀才，多人官拜朝廷兵部，禮部，刑部尚書，以及各地高官。他們回鄉建立的榮宗耀祖的牌坊，櫛比鱗次地排滿潮州老城十字街的四條巷子，是一道別樣風景。韓文公德政之廣，見效之快，立竿見影也不過如此，得打油一首詠之：

                                     筆架韓山一脈承

                                     傾力天荒開文明

                                     韓江波詠除鱷盡

                                     韓祠千載伴潮鳴。

韓瑜在潮州除鱷魚，寫下一篇《鱷魚文》的奇文，後人編文選改稱《祭鱷魚文》，一字之差，是該文的文眼。  鱷魚文先大讚當今皇上的英武，天下的清明，然後話鋒一轉，痛斥醜陋的鱷魚竟敢冒犯天庭，出沒江湖，荼毒百姓。稱自己為朝廷命官，定要除害以報皇恩，他向江里拋下一豬一羊和《鱷魚文》，恩威並施，命鱷魚最多七天離開惡溪歸回大海。若不從命，他即派力士武勇將鱷魚殺盡。當地傳說，鱷魚果然按期從江水裡消失了，是韓愈最有名的德政。  由於韓愈文起八代之衰的地位，鱷魚文又是韓文一貫的尖銳精密，曲徑通幽的手腕，唐宋的文學家白居易，蘇東坡等等，都對該文大加讚揚，奉為祭文的典範之作，所以標題變成《祭鱷魚文》。 

至現代，推行厚今薄古的新文學，有人開始懷疑《鱷魚文》的真意，認為對於愚頑不可及的鱷魚鄭重其事寫文章談判，還給予豬羊祭品，是類似唐吉柯德的荒唐。唐代是有投文祭祀山神河神的禮儀，但都是為了求助神仙顯靈，除惡施福，神仙都是仁慈和法力無邊的正義力量。對於鱷魚這樣醜陋的害蟲寫討戰檄文都不夠格，頂多下個咒語，按理絕無祭祀如儀的道理，韓愈不可能不明白，原題是《鱷魚文》，而不是《祭鱷魚文》就說明他明白。他借用祭祀文的文體，是一貫求奇求險的文風的表現。 更深層的原因，是當時心理飽含憤怒，受到強烈壓抑，不敢發泄，只好曲筆表達，文章不是荒唐而是故作荒誕，類似魏晉風度眾人，和現代的行為主義。

韓愈由小至大，三次被貶嶺南，幼年是跟隨被貶官的兄長到今韶關，以後兩次都是他本人得罪皇帝被貶。潮州是當時嶺南最惡劣的地區，韓愈赴任路上，已寫下絕筆詩。起因是他寫的反對唐憲宗迎佛骨的文章，因為佛寺占用太多田地錢財，而且佛教泛濫衝擊中華儒教的正統，皇帝迎佛骨更掀起崇佛高潮，韓愈認為禍國殃民，他甚至舉出信佛教的皇帝不得好死的例子，引得憲宗大怒，要推出斬首，經求情才改派潮州。

鱷魚文讚揚天子英明是門面之言，他同時又稱古代聖主必然清除天下害蟲，對照今朝天下允許鱷魚泛濫，自然暗諷朝廷壞人當道，文中對本不值一提的鱷魚，以古文領袖的健筆，多角度刻畫，鞭韃，是因對朝政黑暗和姦臣的憤極而生。  他警告鱷魚必須限時離開，又供一羊一豬為食的禮遇，如在現代文藝就是標準的黑色幽默橋段，是發牢騷，說怪話的行為主義。  總之，《鱷魚文》不是祭祀文，是荒誕道具下的孤憤詩。

一豬一羊一篇千字文就令鱷魚一夜消失，是難以相信的傳說。古文稱鱷魚文投下後，河水斷流，鱷魚流向大海有些道理。 韓愈是水利專家，應該知道斷流的辦法。鱷魚是水生動物，河水幹了自然會流向海洋。 汕頭段韓江就是以前的惡溪，離入海口很近，江上有廣濟橋，古代有蓄水斷流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