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新派武術小說作家古龍筆下“江南三月,鶯飛草長”的迷濛意境教人着迷,我的第一次江南遊正好是在三、四月間,可以說很好地領略了一番江南的風物人情。
歐陽修的《望江南》這樣寫道: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修哥以粉蝶側寫江南,結句“長是為花忙”五個字道盡彼輩傅粉偷香,營營役役的一生。其實我們凡人何嘗不是如此,只不過換做了“常是為食忙”罷了。想起那一次游江南,將將過了四十年,其間有兩件事,至今記憶猶新。
話說當年我家小妹隨香港著名男高音林祥園先生學唱歌,是“林祥園學生合唱團”的成員。“林祥園學生合唱團”雖然不是一個專業團體,七八十年代在香港卻相當活躍,在林老師的領導下舉辦過多次《民歌聚唱》音樂會,還演出過幾齣中外歌劇。由於多是年輕人,合唱團除了排練、演出之外還經常搞一些露營、遠足之類的活動。我經常參加合唱團的活動,於是與林老師以及他的弟子們都很熟。79 年末,林老師說自從 1964 年離開中國,已經過了十幾年,打算回去一趟。正好那時香港大學生熱衷於“認中關社”(認識中國,關心社會),林老師的幾位學生也打算隨行,其中包括我的妹妹。林老師說我經常在國內跑,對國內情況熟悉又有人脈,邀請我給他們當嚮導,於是組成了一個七人的“自助游”,行期定在 1980 年 3、4月間。行程是從廣州乘火車到北京,然後南下南京、無錫、蘇州、杭州,最後一站是上海。我們與林老師在北京分了手,他直奔上海,我們接着玩,最後到上海匯合。林老師要帶他的弟子們參觀自己的母校“上海音樂學院”,還要帶他們拜見“師祖”周小燕先生。
我們一行七人到達北京的當天晚上,飄飄揚揚地下了一場春雪,一夜之間,原本剛剛抽芽,基本上還是光禿禿的樹木枝丫豐滿起來,先前灰丫丫的平房屋頂和小胡同都裹上了銀色的外衣,令我們這些南方人萬分興奮。在北京遊玩了幾天之後,我們先到了南京,玩了一天,沒有住店。下一站是無錫,我們住進了“太湖飯店”。在無錫我們游太湖、游梅園,嘗無錫肉骨頭、無錫小籠包、買阿福,玩得那叫一個暢快。原先定了兩天的酒店,同學們玩的不願走,強烈要求再住一天。無錫多住了一天,接下來的行程只好調整一下。
離開無錫,乘夜車往蘇州,到蘇州正好是大清早。我們的計劃是白天暢遊幾個著名園林,晚上還坐夜車奔杭州,到杭州再住酒店。我們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一身輕鬆。經過一夜顛簸,大家肚子都餓了,於是找了一家門面挺大的館子吃早餐。也許是為了節約用電,店內燈開得很少,晨光透過門窗照進店堂,襯着廚房裡的蒸騰霧氣,很有點黑白電影的味道。我們隨着本地市民排隊買早點,慢慢地往前挪。快到櫃檯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們沒有糧票!由於廣州已經基本上接受“以錢代糧票”的方式,我們根本沒有想到這一茬。於是問本地人蘇州是否也可以多付點錢抵消糧票,他們說按規定是不行的。正撓頭的時候,有人用粵語對我們說不用擔心,他可以給我們一些糧票。我扭頭一看,是一位中年男子,正把手裡的一疊糧票遞給我。我喜出望外,忙說要付他錢。他笑着說不必了,現如今糧票也不缺,這都是富餘的。交談之下才知道這位先生祖籍也是老廣,在蘇州的中學裡任教多年了。老鄉見老鄉,自有一番親切。
帶着飽足感和對那位教師的謝意離開了飯店,我們開始了“蘇州一日游”。說真的,偌大的蘇州,即使有孟郊的快馬,一天也難以看遍各處園林美景,只能拿着地圖集中游幾個園子。離火車站最近的是“拙政園”和“獅子林”,我們便先游這兩處,接下來是“滄浪亭”和“留園”、寒山寺。各處園林勝景各有佳妙,時日久遠,也記不得太細了,當日發生的一件事卻至今記憶猶新,也是我談到江南遊的時候經常提起的趣事。
話說逛到中午時分,早餐消耗得七七八八,同學們東張西望找飯店,結果看到一家草木扶疏的園林式“蘇州賓館”,一致決定就在這裡用餐了。我看到宴會大廳里還有空桌,就帶着同學們往裡走,到了大廳門口卻被服務員攔下來了。得知我們要吃午飯,服務員殷勤地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單間。賓館的樓層很高,單間裡掛着名家字畫,居中一張大圓桌,旁邊還有酸枝椅子和茶几供客人就餐前歇息。我們沒有閒坐品茶的興致,直接圍坐到大圓桌旁。服務員給我們上了茶之後,一位領班摸樣的女子進到單間裡,拿鑰匙打開了邊上的餐具柜子,拿出六套精美的餐具。分別是上端鑲了銀的筷子和湯匙、鑲了銀邊的小碗和小碟子放到每個人的面前。領班出去之後,我對同學們說,看這架勢這頓飯不便宜,他們紛紛認同。記得當時點了六個菜,有蘇州滷鴨、碧螺蝦仁、西湖醋魚和蓴菜羹,其它兩樣記不得了,反正不是什麼鮑、參、翅、肚的高檔食材。大家先前都沒吃過蓴菜,所以對它那種清鮮的味道和軟滑的口感印象特別深刻。至於西湖醋魚更受歡迎,乃至要再加一盤。飽餐之後自然是要結賬的,當領班把餐費報出來的那一刻,我們一個個瞪大了雙眼,一付“怎麼可能!”的表情。我付了餐費,領着同學們離開了“蘇州賓館”。那張詳細列出每道菜餚價格,窄長的發票我保留了十年之久,直到九十年代清理舊物的時候才丟掉。
我想試問一下,有沒有朋友願意猜一猜四十年前,“蘇州賓館”那頓七道菜的餐費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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