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2021年2月,邊兄的【憶王孫】,就曾使本人傾倒:
天風吹皺半城霞,散落凡塵映月牙。
輕踏祥雲入俗家。
罩袈裟,禪杖連環驚倦鴉。
此首小令,邊兄深得用詞之精妙,對比之效果,比興之技巧。在寧靜的城鎮人家,月牙初露,人們完成一天忙碌,享受生活的安逸和寧靜,突然從遠處飄來行色匆匆的大和尚。他走路帶風,殺氣 隱然,所帶禪杖在月光下寒光時閃,所佩鐵環因不斷運動中,發出清脆的金屬作響,驚醒了沉睡的村莊和飛禽走獸,一條胖大莽和尚,行走在路上;活靈活現,躍然紙上,如在眼前。這一通文學渲染構成了色彩強烈的圖畫,給人極深刻的印象,豐富的文學享受。
此次邊砦兄的臨江仙出爐,其筆法嫻熟,舉重若輕,娓娓道來,表現出成熟自然,詩興飄逸之大家風範,進一步證實了邊兄回國後遍游名山大川,詩詞造詣日益精進的事實。
【臨江仙】
春深又遇臨街雨,水花擊打玄窗。
傾杯濁酒訴離殤。
舉頭明月,徒手刺天狼。
浮萍舊識都安好,平添若許荒唐。
回眸遠顧歷滄桑。賦詩平仄,
吟誦斷人腸。
作者的臨江仙,從最平凡的描述開始,從時間上空間上逐步推進,全面展開,層層剝繭、遞進,孰輕孰重,井然有序,宣泄人生的惆悵和感傷。其中並無太驚人的警句,但於平常中見神奇,樸實中見精華,層層遞進中,示人以登高作賦,揮灑自如的酣暢淋漓,展現了作者厚重的文學功底和閱歷豐富的成熟與深邃的視角,在當今北美詩壇上,屬於不可多得的精品。
“春深又遇臨街雨,水花擊打玄窗” ,作為詞的開始,交代了季節時間地點,春深的夜晚正在下雨,是在屋內,窗戶被雨擊打作響。除了時空因素外,還暗示了應該不是在家中,因為住家的設備簡陋,不會在雨天還開窗,任其風吹雨打。很可能在酒館茶坊中,一般商業建築,避雨設備比較齊全,下雨開着窗就很正常。從詩詞的角度,作者這種開頭,設定出了詩詞要表現的情緒,應以“春恨“、”雨愁“為基調,這是詩詞永恆的主題。面對臨街一派雨幕,身坐酒樓軒敞,耳聽雨打聲碎,濁酒一杯,不用直接說,心中煩憂鬱悶,這一通筆墨,已經昭然若揭了。這是全詞的第一層遞進。
“傾杯濁酒訴離殤” ,首先證實了是在酒館喝酒,並非家中。這句在邏輯上進一步交代地點和事由,是在酒館或者什麼店裡買醉,這是對上一段的補充。而最重要的,作者在第一段點出了“春恨“、“雨愁”的元素;這第三句,進一步推出了“酒濁“、”離殤“的詩詞痛點。至此,”春恨“、”雨愁“、”濁酒“、”離殤“四大元素均已齊備,這是第二層遞進。
“舉頭明月,徒手刺天狼”,進入了更深的層次。“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與前句的“離殤”相契合,因家鄉離別而殤,因與人離別而殤;下一句“徒手刺天狼”,則是更高級別的殤。遙想蘇東坡,身為太守,牧養萬民,位列封疆,“千騎卷平岡”,無數人追隨,才敢有“西北望,射天狼”的雄心和資源;而虎落平陽的辛棄疾、陸游之流,“胡未滅,鬢先秋”,雖有“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怎奈“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最終只得“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把殄滅胡虜的心願留給下一代,在老病中遺憾落幕。作者感嘆自己空有壯志,用“徒手刺天狼”來比喻自己“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無奈,描述自己的壯志未酬的家國情懷,從而把詩詞推向高潮,到達最高層次;國讎家恨,這才是本詞的主題所在。不由得想起陸游的警句“志士淒涼閒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當然,古代人50歲就算老了,今人如果身體好,70歲也與年輕人無異。邊兄的惆悵未必是年齡問題,而可能是其他原因,但我們不必深究,我們關注的是其家國情懷,思鄉報國的志向,吟詩作賦的風流倜儻。
作為詩詞,至此中心任務已完成,春、雨、酒的交合,引出了離殤,最終帶你進入人心的最深處,大丈夫壯志未酬,借酒消愁,借酒言志,詩詞至此主體完成,交代的已經足夠了;詩詞將進入後局。
“浮萍舊識都安好,平添若許荒唐”,此詞在推向高潮以後,峰迴路轉,回到了親朋故舊的平凡生活。雖然作者曾在詩中心潮澎湃,壯懷激烈,但生活安定,親朋安好;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荒唐瑣事,似乎無傷大雅。這一段是暗示國內外老友故舊不必擔心之意。
“回眸遠顧歷滄桑。賦詩平仄,吟誦斷人腸”,再恢復到生活狀態之後,除了日常瑣事,經常回顧歷史,品味滄桑,借詩詞的格式,來表達對歷史現實的擔憂,排解自己的憂憤和感傷。
我們可以體會到,作者巧妙地運用比興手法,開啟了詩的歷程,並將主題嵌和到短短幾句詩中,寥寥數語,潛移默化,詩詞本身已經進化迅速,經歷了萬水千山,風雷激盪,到達了崇高境界。我們在此首臨江仙中,感受到了如音樂般的行雲流水,不知不覺中已經升華到了極高境界,這就是詩的魅力,一切都很合理、自然。從不斷升高的詩思境界,“徒手刺天狼”的吶喊,展現了博大情懷。隨後迅速掩旗收帆,歸於平靜生活,回歸到學術與詩詞,跌宕起伏,以風平浪靜收尾,收放自如,展現了邊兄的文學功底。至於遣詞造句,也屬上乘,在下不多評價,讀者自己欣賞即可。
想用辛棄疾的《一剪梅·記得同燒此夜香》做結尾:
記得同燒此夜香,人在迴廊,月在迴廊。而今獨自睚昏黃,行也思量,坐也思量。
錦字都來三兩行,千斷人腸,萬斷人腸。雁兒何處是仙鄉?來也恓惶,去也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