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維也納隨想

在暮色里，一輛米色的出租汽車把我從維也納河畔送到維也納市中心的第一大街。友好的司機用德國式的英語對我說：“維也納老城的步行街從這兒開始，向前走，往左拐，祝您盡興”。

當晚霞退向西天時，幾朵濃雲悠然飄來，顯得天高雲低，一種略帶激動的神秘感襲上心頭。這步行街是用凹凸不平的紅磚鋪成的，象鵝卵石一般的光滑表面昭告着它們年代的久遠。街道寬闊，行人稀少，這使人覺得兩邊那壯觀的樓群好像處於極盡繁華後的蕭條。邁着探試而輕捷的步履，我向古建築的深處走去，現世繁華的塵囂連同踢踏的人聲也在漸次杳然，只有那不知從何處瀰漫開來的小夜曲在早春的初夜裡譜寫着幽雅的寧靜……

夜幕下的維也納決不象紐約的曼哈頓。她不需要令人眼花迷亂的霓紅燈來喬裝打扮。她從容地把一群又一群的歷史建築鋪呈開來，教你數不勝數、目不暇給。每一棟建築都鐫刻有許多的雕塑，每一件雕塑都聯繫着獨特的歷史故事。你永遠也沒有時間去一個個地欣賞和品味它們，你必須快速地瀏覽、大致地分辨着哥特式、巴羅克式、格哥式等建築風格的異同。這些不朽的建築在爭先恐後地向後世的人們訴說着自己昔日的輝煌。它們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千年以前的神聖羅馬帝國時代、歐洲歷史上最為著名而悠久的哈布斯堡王朝、以及十八世紀中葉奧地利的黃金時代！這些歷史中鑲嵌了許多美麗動人、精彩浪漫的傳奇故事。眾所周知的如：曾經是匈牙利的“茜茜”公主的奧地利的伊麗莎白皇后。雖然，這位皇后的人生結局是悲劇式的。

當然，維也納人最值得驕傲的是音樂。人們永遠記得：沃夫岡 . 阿瑪待烏斯 . 莫扎特選擇了奧地利作為他的祖國，維也納作為他永久的故鄉。正因為莫扎特及其同時代音樂大師們的同心努力，許多世紀以來，維也納一直戴着世界音樂之都的桂冠。

帶着對歷史的沉思，漫步在歷史的古道上，我們好像正在觸摸着人間那不朽事物的真諦，這種感悟是如此的真切！瞧，聖 . 斯台方主教教堂的釉質瓦房頂依然色彩斑斕，那雙頭鷹的神情一如當年的栩栩如生。“新大學”－－奧地利最古老的德語大學，她的文藝復興時代的建築風格正展示着奮發向上的激情。

形成瑪利亞 . 苔列莎廣場的建築群已經闢為自然科學博物館和藝術歷史博物館。廣場上偉大人物們的雕像已經在此佇立了許多年，例如：莫扎特、海頓等等。徘徊其間，你會覺得這些文人武士們從來都沒有離我們而去，他們一直在這裡演講、一直在這裡漫步、沉思、創作……，他們正在與我們同行！

瀏覽維也納的建築藝術和雕塑，就像航行於高潮迭起的長河。那高潮之處應該就是帝國宮(Hofburg)及拱衛它的英雄廣場(Heldenplatz)，它們是奧地利和維也納在極盛時期的最重要的建築標誌。這裡曾經是神聖羅馬帝國的權力中心、德國皇帝的駐節地、奧地利皇帝的宮闕。按照傳統，新帝王都不住前任帝王的殿堂，因此，帝國宮總要在新帝王登基時擴建一次。所以，現今的帝國宮就有了十八個廂殿、十九個帝苑，總共兩千六百多個房間。它們風格各異卻又彼此協調，實在是建築史上的奇葩。半圓形的英雄廣場像一雙巨手呵護着這昔日的殿堂，在夜晚的燈火中顯得金碧輝煌。

在英雄廣場的門外，早春的寒風襲人肌膚，從那建築群里的萬盞華燈發出的光更給人以關於溫暖的遐想。環顧夜幕下的維也納，城市的夜光為我們勾勒出一幅幅神奇而熱烈的素描。時光之箭啊，如果你能折返，在維也納的萬家燈火里又該上演什麼樣的歷史活劇呢？

仰觀天穹，稀疏的星斗在銀河裡眨眼。下弦的月安謐地照耀着夜行中的白雲。這月牙多麼像維也納人喜愛的羊角麵包啊！一六八三年七月十三至十九日，土爾其侵略者占領維也納。在維也納市長安得列阿斯 . 馮 . 列賓伯格的率領下，維也納人戰勝了侵略者。歐洲因此避免了一次可能發生的伊斯蘭化。據說，勝利的維也納人創作了羊角麵包來紀念這歷史性的戰役。羊角麵包的半月形狀是要維也納人居安思危，不忘土爾其人的進攻。有趣的是，在土爾其人倉促逃離時在維也納遺下了他們的咖啡豆。第二年春天，當第一顆咖啡豆發芽成長之後，維也納人從此與咖啡結緣。於是，喝咖啡的習慣從此開始風行全歐洲，流行於西方世界。咖啡和中國的茶葉因此比肩於歷史的長河之中。

佇立在這歷史的源頭之上，思緒的熱流豁然湧出：歷史就是物化的時光、就是可以看見、可以觸摸、可以暢遊的時光之河！倘佯在這浩浩湯湯的大河之中，前可見古人、後可知來者。歷史原來是前人對後人的永不止息的發言。先人不曾離別、不曾沉默！他們通過洋洋灑灑的華章、驚世駭俗的雕塑、動人心魄的音樂、氣勢恢宏的建築、震撼心靈的繪畫、經久不衰的傳奇正在塑造着今天的人類社會。歷史以其“有形”的時間、無聲的語言和我們共同締造着未來！於是，我們對於永生有了新的領悟：每個生命個體就是永恆歷史中的一個永不消逝的基因，他與其他個體一樣地負有締造和改變歷史的使命。只是每個人在歷史的大舞台上扮演的角色不同。我們對人生的角色可以有所選擇：高雅或低俗、自然或矯飾、深沉或淺浮、積極或頹唐。我們作為歷史的一部分則是無可推諉和選擇的。個體的暫時性與特殊性造就了群體的永恆性與多樣性。人的熱愛生命的天性使我們在艱難困苦之中也不會放棄對歷史的職責。當我們完成使命之後，構成個體的物質材料解散了，飛向藍天化為雲，落入江海歸於土。但是我們的精神材料已經熔鑄在歷史上、鐫刻在後人的行為中、重組在新一代人生的浪濤里……

夜深了，我的維也納夜遊即將結束。乘上維也納的出租車，才覺悟到身體的疲累。車窗之外，月色如水，我的思緒仍在月光中飛翔。沉思將我帶入對於生命的終極參省：太初之道，我們何時才能對您有所洞悉？

維也納，我將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