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論人民文革 ---對劉國凱《論人民文革 為文革四十周年而作》的若干意見

王希哲

一、敬佩國凱先生

國凱先生鍥而不捨研究文革，寫作文革，他深刻懂得挖掘文革中
人民造反的意義，因此，為之大呼翻案：“中共政權最忌諱的文革記
憶是什麼？是文革中聲勢浩大的群眾運動，是人民群眾對中共統治秩
序的衝擊。這些衝擊曾使頭頂神聖光環的共產黨高官威風掃地；使運
轉效率極高的政權機器一度癱瘓；使許多共產黨高官曾恐懼自己乃至
整個共產黨體制都面臨滅頂之災。故此，中共視文革為浩劫是順理成
章的。”

我原也曾研究文革。後來把精力相當部分放到台海問題和與之相關的
國際關係問題上了。國凱還在緊抓這件重要研究。故我十分敬佩國凱
先生。
但國凱文章還是那個問題，一寫就長，使很願讀他不忍捨棄的朋友在
時間安排上為難。既然論文的任務不是記述歷史史實本身，而是立論，
能不能文字更精練一些，把一切無礙或無大礙中心論述的枝節段落，
詞句大刀割愛刪去？

二、歷史研究是對史實的認識，不是主觀的實用

國凱先生說，他經十年的深入思索，現在“放棄人民線索論，接
受人民文革論”。為什麼？他說：
“我愈來愈感到文革評判有着極其重要的現實政治意義，不應把它限
制在學術研究層面上。三年文革的分期我基本予以保持，而兩條線索
之說，雖在學術研究層面上有着較多的迴旋餘地，但它的政治觸角則
太軟鈍。在文革中群眾反抗運動被掩蓋、被抹黑、被歪曲誣衊的今天，
有必要更旗幟鮮明、更針鋒相對地高揚我們的觀點。故此我決意放棄
“文革人民線索”之說，而擇取政治意向更鮮明的人民文革論。”

我完全理解國凱的心情。但是，這樣的對自己認識過程和決定的描述，
容易引起誤解，好像國凱的歷史研究，不是一種（起碼首先應該是一
種）對歷史客觀的認識和發掘，而是一種對歷史的主觀實用，讓歷史
研究急功近利成為一種對現實政治鬥爭服務的工具了。似不妥。

三、王希哲的“人民文革”論

國凱先生表示“放棄人民線索論，接受人民文革論”後，提到了
前人的研究，這是很正派的學術態度。不像學術界常有一些人，明知
自己繼承了前人的研究，卻蓄意不提前人。

國凱先生說：
“在我之前，已有王希哲、鄭義兩人取人民文革一說。其中王希哲所
指的是1976年的“四.五天安門運動”。與我所指完全為不同之物。
鄭義所指的是始自1966年10月批“資反線”後，至1968年夏季鎮壓
前的群眾反抗運動，（見鄭文“兩個文化大革命芻議”，載於1996年
楊建利編輯的文革史論文集 ），與我所指重
合。”

國凱對王希哲的“人民文革說”，解讀顯然有誤。下面是希哲1980年
11月第一次提出“人民文革說”的原文，請國凱參考：

.......
“如果我們從另一種意義上來理解文化大革命，把它理解為與毛澤東的文化大
革命相對立的人民的文化大革命，那麼，說文化大革命是中國社會矛盾尖銳化
的產物，便是可取的了。這場人民的文化大革命是這樣開始的：

六十年代初期，由於黨內改革派的新經濟政策和政治政策的施行大大緩和了
由於毛澤東五十年代末期極端政策造成的尖銳的社會矛盾（人們至今還把這個時
期稱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黃金時代），這就使毛澤東加強和發展斯大林主義式官
僚國家機器的企圖受到了阻遏。於是：一九六六年，他便蒙蔽和煽動了一大批在
國民經濟體系中沒有獨立利益的青年學生起來造反，發動了一場“紅衛兵”法西
斯運動。這樣，只是這樣，才使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斯大林式官僚國家機器中
最反動的力量與中國人民的利益劇烈衝突起來。於是，伴隨着毛澤東的每一步勝
利，都是人民對他的認識的進一步加深和抵抗的進一步加強。經過了一九六六年
至一九七一年感性認識的積累，經過了一九七一年至一九七五年比較理性認識的
積累，終於在一九七六年四月三日（至五日）爆發了人民自己的文化大革命。
這場大革命（你叫它什麼都可以）至今還在延續，它不是任何人可以宣布它開始
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宣布它結束的。

今年十月九日深夜，當長沙湖南師院的學生為他們的民主權利請願，來向他
們的副院長蘇明提出質問的時候，蘇明憤恨地回答學生們說：“這是文革的產物。”
他糊塗了！這不是毛澤東文革的產物，而是人民的文革產物。他不知道，只要中
國的斯大林式官僚制度不被真正的人民民主共和國制度代替，這場“文革”就永
遠不會結束！”
（1980年11月《毛澤東與文化大革命》後記 1981年2月號香港《七十年代》）

國凱先生對希哲“人民文革說”錯誤解讀，主要在兩點：

1、他把希哲“人民文革說”靜止地解釋為“指的是1976年的“四.五
天安門運動””一個孤立事件。
恰恰相反，王希哲指的是自“五十年代末期（毛澤東）極端政策造成
的尖銳的社會矛盾”，“伴隨着毛澤東的每一步勝利，都是人民對他
的認識的進一步加深和抵抗的進一步加強。經過了一九六六年至一九
七一年感性認識的積累，經過了一九七一年至一九七五年比較理性認
識的積累，終於在一九七六年四月三日（至五日）爆發了人民自己的
文化大革命。”

這就是說，四五爆發的“人民文革”，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中國人
民20餘年對共產黨統治的“認識”和“抵抗”活動積累到臨界後的革
命質變。這些“認識”和“抵抗”，當然是“人民文革”的前期構成
部分。之所以說四五是“人民文革”爆發的標誌，因為四五前，“人
民文革”還處於不自覺的朦朧混沌的階段，人民的反抗，還未能自覺
地把自己的階級利益與統治階級利益分開，他們的鬥爭，總體還被納
入也還能夠被納入統治階級內部鬥爭的框架，成為“毛主席偉大戰略
部署”的一部分。直到四五，“秦皇的封建統治一去不復返了”的口
號喊出，才標誌了中國統治被統治兩大階級利益的徹底分裂，才標誌
了人民反抗運動以天安門為戰場的自覺的開始，才有了中共建國後第
一次以“中共中央”為一方，以平民群眾為一方的流血的階級戰鬥。

2、同樣，國凱先生由於把希哲“人民文革說”錯誤作了靜止的、孤
立的解釋，他就忽略了希哲更重要，更本質的見解，“人民文革”一
直延續到今天，也就是今天的中國人民民主運動：

“人民自己的文化大革命。這場大革命（你叫它什麼都可以）至今還
在延續，它不是任何人可以宣布它開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宣布它結束
的。”
......
“蘇明憤恨地回答學生們說：“這是文革的產物。”他糊塗了！這不
是毛澤東文革的產物，而是人民的文革產物。他不知道，只要中國的
斯大林式官僚制度不被真正的人民民主共和國制度代替，這場“文革”
就永遠不會結束！”

這是希哲26年前寫下的，它與下面國凱26年後今天寫下的《論人民文
革》最後慷慨總其要的一段，即便落墨不也極其相似嗎？怎麼國凱會
誤解希哲，說是王希哲的“人民文革”說“與我所指完全為不同之物”
呢？：

“今後有一天，當共產黨高官向聲勢浩大的工人遊行示威隊伍呵斥“你們又想
搞文革那一套嗎？”的時候，工人們應該大義凜然地回答：對，我們就是要搞人
民文革那一套！造共產黨專制制度的反是有理的、正義的。我們反壓迫的意念與
文革造反一脈相承，都是被壓迫者進行反抗的那一套。我們群情激奮的龐大隊伍
也可與人民文革的浩然大波媲美。只是，我們要比我們的先輩自主、自為。我們
這一套完全發源於我們自己，不再需要從你們共產黨的內鬥中引發。我們的理念
也比我們的先輩先進、系統、完備。我們的目標再不止是衝擊單個單個的共產黨
官僚所謂“當權派”，而是要從根本上終結共產黨的一黨專政，建立完善的民主
制度。”（這一大段文字真可以精簡一些 --希哲注）

四、“人民文革”的定義

國凱先生提出他的“人民文革”論後，就要為它定義。但他似乎
還未能找到一個科學、精確而簡練的表達。他說，“並不是文革中所
有的群眾活動都可納入人民文革的範疇”。那麼究竟哪些可以“納入”，
哪些不可以“納入”呢？他採取了羅列的方法：這個不能納入，那個
不能納入，再那個就可以納入...（原文太長，不一一引了）提不出
一個科學的客觀標準來概括它，就顯得零碎而主觀隨意。這是歷史研
究的忌諱。

我建議這樣定義“人民文革”：

“人民文革，即在毛澤東發動的文革運動中異化，產生和發展起來與
之對立的為爭取和維護人民自己的階級利益的運動。它的延續，發展
為中國人民爭取人權和民主制度的政治運動。”

如何？供國凱先生和諸文革史家參考。

2006年元月6日
美西海灣
xz7793@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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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更正國凱文中一處小誤：

是“陳寅恪（ke）”，不是“陳寅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