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苗疆,殘酷的歷史 |
送交者: 蔣子丹 2006年01月18日08:26:19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清嘉慶二十五年(公元1820年)的苗疆全圖,把沅江以西,酉江以南,辰江以北,及湘黔交界以東區域定為苗疆,東、南、北三面環水,西面以高山為屏蔽,橫跨湘黔兩省的大臘耳山逶迤而來,在其腹地因地質斷層而構成台地地形,星星點點的苗寨散布於台地之上,鳳凰城正在其間。城池被苗寨團團圍住,雙邊的關係又相當緊張,這小城四面受敵的氣氛一定令人不堪,斷不會有今天這份和諧與悠閒。 對苗族祖先起源,眾說紛紜。《戰國策·魏策》云:“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明清以來多以古代之“三苗”附會為後世的苗族,傳說是以尚武強盛一時的蚩尤後裔,屬於號稱“九黎”的部落。在長年與炎黃堯舜禹各部落的爭戰中,多次戰敗,逐漸從其生息之地黃河下游與長江中下游被迫南遷,陸續定居於西南荒涼的崇山峻岭,史稱“南蠻”,其中居住在湘鄂川黔地區的一部分,在漢唐被稱為“武陵蠻”或“五溪蠻”。 湘西苗族流傳的史詩《休巴休瑪》,記錄了苗族先民不斷遷徙的歷史。當他們還定居在“占楚占菩”(楚國江漢江淮流域)的年代,“繁衍如魚如蝦,收穫堆積如山;人數越來越多,隊伍越來越堅;生活越來越好,樹屋蓋瓦砌磚;女的戴銀戴金,男的穿綢穿緞;牛馬滿坡滿嶺,豬羊滿欄滿圈”。後來遭到惡鬼“枷嘎”“枷獰”的破壞,被迫離開富饒的平原,遷往“高戎霸湊”(武陵山區邊緣地帶),在瀘溪峒重新建設新的家園,“男的又來立家立業,女的又來積麻紡線”,“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炊煙繞過九十九嶺,歌聲響徹萬里長天”,不料惡鬼追趕而來,“禍害遍及九十九嶺,世上人間住不成家”。苗族七宗七房反抗失敗,只得像“河裡的魚逆水而上”,從大河邊被趕到小河邊,從小河邊被趕到小溪邊。一次又一次的創業,帶來的是一次又一次向更貧瘠的地區遷徙。如今已經很難想象苗族的先人當年是如何扶老攜幼,戀戀不捨告別昔日的家園,一步步深入猛獸出入無常林深不見天日的湘西腹地的。苗人愛唱山歌,但即使是在今天的一些十分歡愉的場合,苗歌出口仍然會讓人聽來淒涼哀傷,那些哽哽咽咽斷斷續續的曲調,絕無半點娛人娛己的意思,反倒露出一步一喘氣五步一回頭的印跡,也許這些苗歌誕生的環境,正是苗家先人艱難險阻前途莫測的旅程吧。 到了明末清初,中原漢族人口激增,為解決人口與土地矛盾,不斷侵占苗疆,而苗人已經退無可退守無可守,致使漢苗兩族為爭奪生存空間時時兵戎相見。苗族被一步步逼入西南山區的高寒地帶,生存環境更趨惡劣。據《苗防備覽風俗考》:“苗中四時氣候與內地向異。常有黑霧瀰漫,卓午始稍開朗。當朦翳之時,人畜對面不相見,寸趾難移。春夏淫雨連綿,兼旬累月,常駐泥滓難行。雨勢甫霽,蒸濕之氣,侵入肌骨。其泉為山洞岩漿,性極寒冽,飲之敗胃,水土惡劣,外人居其間,常生癘疫。” 1947年商務印書館刊行的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查報告》認為:“苗人終歲勤勞,豐年僅免凍餒;一遇災荒,則不能自給。弱者鬻子女以換斗升之食,占者則結伴四出搶劫。有司追捕過急,常常釀成大亂。故諺曰‘苗疆五年一小亂,十年一大亂。'此非苗人生性好亂,實因地狹人稠,為生計所迫。” 從明洪武元年(公元1368)到清咸豐十一年(公元1861)這四百九十多年中,湘西黔北苗區共發生規模大小不等的戰爭三十九起,前後歷時九十八年。其中規模最大的一次發生在清乾隆嘉慶年間。這一帶曾有二十萬苗漢居民參加抗暴起義,範圍涉及三省六府十三廳縣,前後持續十二年之久,清政府為鎮壓這次起義,曾調動湖南及周邊七省兵力,僅湖南一省用兵兩年就耗費軍費多達七百萬兩白銀。義軍先後與清軍交戰百餘次,死於此役的清軍總督、提督、總兵等高中級將領達到二百餘名,至於義軍方面的損失那就更是可想而知。此後,道光、咸豐、光緒、民國年間,都有規模較小的苗民暴動發生,最終都以起義首領壯烈犧牲,起義失敗而告終。 (二) 苗族內部支系繁多,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紅苗之分,主要以衣着的顏色相區分,散處山谷聚而成寨。一般史學認為,苗族“有族屬,無君長,不相統屬”,指的是有史以來苗族只出現過為數不多的小土司,從來沒有過大土司,因此難於形成自己相對穩定的世襲制度,也無法建立相對穩定的地方政權,逢有大的起義爆發,只建立一些臨時性的應變政權,如乾嘉起義時擁立首領吳八月為“吳王”,封石柳鄧等人為“將軍”,但隨着起義的失敗,臨時政權也土崩瓦解。究其原因,除了跟苗族在歷史上不斷進行大的遷徙有關,苗人崇尚個人力量與自由的習性也起了一定作用。 湘西的苗族屬紅苗,在苗人中首推為最強悍勇猛且有見識的一支。是因為紅苗居住在苗疆邊牆一帶,屬於苗漢拉鋸爭奪的區域,與漢人交鋒開戰的機會最多,逐漸發達了自己的武功,也是因為與漢區接近,相對更封閉的苗區,文化視野比較開闊,在見識方面自然勝出一籌。所以人們認為紅苗在苗族中是最厲害的。 既然紅苗的威名是在與統治者的交戰中打出來的,那麼可想而知,他們定為這種威名付出過比別支苗人更多的代價。果然就從《鳳凰廳志》上找到了答案,縱使那些發黃的紙片上,蠅頭小楷工整娟秀,但句句字字透出一股血腥的氣息,清政府對苗疆的統治,非“鐵血”二字不能形容:“爾殺內地一人者,我定要兩苗抵命,爾擄內地一人者,我定要拿爾全家償還” ,“苗邊惡習凡有不平等事,或力難泄忿或控斷不卿(清),投入苗寨勾引多人潛入內地,不論何人墳墓斷棺取顱,不論何姓人牛非殺即擄”。 有些膚淺的考證總愛把少數民族的特有的居住、飲食、民俗習慣歸入異族風情範疇,獵奇之餘,很少探究其在形成過程的痛苦和無奈,導致了我們的誤讀誤解。 湘西至今可見山谷深處的一些苗寨,建在又高又陡的峭岩上,遠遠就可望見,但要真想進去看看,就大有可望不可及之感。寨子裡的道路曲折複雜,小巷頗多又互相可通,進了寨門之後,右彎左轉,要是沒有熟人引路,就像走進了諸葛亮的八卦陣,進去容易出來難。倘若不知道苗人悲慘的民族歷史,就很難想得通這些寨子為什麼修築得如此險峻。憑險而居占據易守難攻的地形,是舊時苗人自保其全不得已而為的法子。苗家至今喜歡吃酸辣食物,被品食的人們稱為苗菜特色,其實不過是舊時苗人居處深山,鹽巴奇貴,貯存的食品很容易發酸,為了掩蓋其味道,只好多放辛辣佐料,久而久之形成了特殊的飲食傳統。逢有節慶,訪客們在苗寨里或可遇到大小集會,只見着苗裝的女演員滿頭滿身亮閃閃的銀飾,小伙子用蘆笙吹出歡快的曲子,男女老少圍在一塊擊鼓歌舞。讓我們難以想象的是,即使是這樣載歌載舞的娛樂活動,也是早先為抵禦外族的部落聯盟組織形式“合款”演變而來,它由有着共同風俗與血緣關係的人們組成,規模大小不定,小至幾寨大至幾十寨,偶爾有上百寨組成一個款會,以跳鼓的形式推行維護民族生存的合款制度。清朝實行“改土歸流”以後,合款制度逐漸消亡,跳鼓成為單純的娛樂方式流傳直今。一個民族的娛樂形式里倘且攜帶着防範的因子,足可見其受到的壓抑已滲透了生活的每一根神經。 生存的壓力一旦到了極限,就會走向反面。史書中曾說到“苗人剛狠輕生”,而湘西的歷代軍閥都愛招募苗兵苗將,認為他們“賤不惜命”。幾百年的磨擦使苗漢關繫緊張已極,“銅不沾鐵,苗不沾客”是苗人對雙方敵對關係的通俗比擬,而漢人對苗人的歧視亦難免不溢於言表,凡見醜陋事物,動輒以“苗”字形容:粗碗粗筷,謂之“苗碗苗筷”,相貌不美,謂之“苗相苗形”,住所簡陋,稱為“苗屋”,體臭汗氣,稱為“苗氣”。如此往來,必生齟齬;干戈相向,就成了定局。 明代以後民國以前,官府禁止苗漢兩族通婚。雍正三年(公元1726年)曾經有過禁令,對苗漢通婚者“照違制律杖一百,仍離異”,對促成婚姻的媒人則“杖九十”。由於湘西地方天高皇帝遠,禁令形同虛設,乾隆二十九年(公元1765年),湖南巡撫又奏請開禁,認為此舉“可使氣類相感,自當聞風慕及”有利於“化苗”。結果在乾嘉起義期間,苗漢親戚之間互通消息致使軍機泄露之事頻頻發生,讓清廷深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又重申禁婚法令。以後漢族上層人物或有將苗族婢女收房為妾的,也都視為隱私秘而不宣,有的更是在苗妾生下傳宗接代的男丁後,將其遠遠地嫁到外鄉去,再在本地做一處假墳讓子孫祭拜,以免有着苗族血統的孩子遭受社會歧視,不能參加文科武舉。沈從文的親祖母就是一位苗姑,所生第二子過繼給官至滿清提督、貴州總督的大伯為嗣,結果卻被遠嫁他方。沈從文直到二十歲才從父親口中得知真情,原來自己小時候在黃羅寨鄉下磕頭祭拜的是苗裔祖母的假墳。有着四分之一苗族血統的沈從文,時常在文章中特別誇耀自己健康的苗人血液,正是對苗族所受屈辱的深切同情和義憤的表達,於是在許多場合被稱為苗族作家,而詩人屈原在《離騷》的開篇,稱自己為“帝高陽之苗裔兮”,或可見出苗族血統在古代並不卑賤。 苗族人愛將自己比喻為牛。牛這種動物平時性情溫順內向,一旦被惹得發怒,將會倔犟無比難以招架。為了對付牛,使牛的人用繩子串在牛鼻子上,算是掌握了牛的要害,關鍵時候一根牛韁繩就決定了人定勝牛。對於牛一樣辛勤也牛一樣倔犟苗人來說,鳳凰城的三王廟差不多就是他們的牛鼻子,吃貓血的舊制就是牽在統治者手中的牛韁繩。 三王廟建在城東南觀景山麓,舊名天王廟。清嘉慶三年(公元1798年)由同知傅鼐擴建重修,改名三王廟,相傳廟中所祭白面、赤面、黑面三尊塑像,就是宋代名將楊業第八世孫應龍、應虎、應豹三兄弟。這三兄弟曾受朝廷派遣,南征蠻夷之地,殺苗人九千。傅鼐擴建三王廟時,正值乾嘉苗民起義期間,修廟祭奠三王的用心不言而喻。三王廟建成之後,被稱為“苗疆大理院”,約定俗成的苗民最高訟院,官吏們深知苗民畏鬼甚於畏法,無論大小訟案,苗人不服縣府衙判決時,就令當事人去三王廟“吃貓血”。 “吃貓血”即是在三王廟中,以雄貓一隻刺殺,將血滴入酒碗之中,請監血人見證,由訴訟雙方當眾飲下,其中最為嚴重的一種為全家父母妻子男女老少一同飲血發誓。吃血之後當事人必須盟誓說,“你若冤我,我大發大旺;我若冤你,我九死九絕。”血酒下肚,絕無反悔,苗人畏此莫深。據《苗防備覽》記:“當其入廟吃血,則膝行股慄,莫敢仰視;理屈者逡巡不敢飲,悔罪而罷。”於是,哪怕多年糾纏不清的訴訟也可當即決斷。 更有甚者,1911年辛亥革命首義之後,鳳凰光復軍起義響應攻打廳城,以失敗告終。鎮壓的大屠殺開始之後,三王廟裡押滿了四鄉捉來的人犯。縣太爺要選出其中的一些殺頭,又嫌選擇的手續麻煩,於是讓這些被胡亂捉來的鄉下人自己擲竹筊定生死,勝筊陽筊者開釋,陰筊者斬首,死生存亡一切交給供台上的泥塑三王安排,真是駭人聽聞。那年剛剛九歲的沈從文每天忙着在河邊看殺人,又在三王廟裡看鄉下人擲筊,看他們“如何閉了眼睛把手中一副竹筊用力拋去,有些人到已應當開釋時還不敢睜開眼睛。又看着些雖應死去,還想念到家中小孩與小牛豬羊的,那分頹喪那分對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遠忘不了”。多年以後他在文章中寫道。在中國長達幾千年的歷史發展中,湘西曾長期為歷史所遺忘,直到康熙年間,清王朝對湘西實行“改土歸流”之前,苗族聚居地還是既無土司管理,又無流官轄治的“生地”。 (編輯 劉小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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