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樣的標題，首先說明自己不仇富，否則瞎操什麼心？不過我的不仇富不說明大量的國人都不仇富。就在我動腦子琢磨怎麼幫中國的富人出點子，以保證他們的財富可以世世代代承傳下去的時候，大部分人想的卻是巴不得富人們早點倒霉。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

自古以來，中國人就有仇富心理，雖然輪到自己富，就不仇了，但越窮仇得越厲害大致是不錯的。偏偏中國總是窮人多，富人被包圍在窮人的汪洋大海中，像一葉孤舟，日子過得心驚膽戰。一般經驗，富人一定要跟當官的或皇室結盟聯姻，方有安全感。因為權力總是比財富有力，這指在中國。不過，即便關係密切到了穿一條褲子，權力一翻臉，富人還照樣要倒霉。紅頂商人胡雪岩就是一例。尤其在近代傳播了馬克思主義階級鬥爭理論以後，中國的窮人同富人的關係是敵對和水火不相容的。

過去的一個世紀，中國人還是窮。窮人占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九十。主要原因是戰亂和革命。一直到三十年前，鄧小平開了竅，“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才有了轉機。在他批准之前，沒有一個中國人敢隨便富，“砍資本主義尾巴”都來不及，誰有這個膽？鄧總設計師這樣號召，具有前瞻性，膽子也夠大。或許並沒有理論，但他從直覺上領悟到，人類之所以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因為想窮，而是因為想富。這個道理，從孔夫子到毛澤東都沒有想通，卻被他這個小個子想通了。或許跟他在巴黎留學，後來又訪問過美國和新加坡有關。孔夫子要求中國人本分，安於現狀，不可僭越；毛澤東要求中國人無私忘我，每一分錢都貢獻給黨和國家，不鼓勵人求富。巧在恰是一言九鼎的鄧打破了前人戒律，結果沒有第二個人敢否定他，才使中國一路富到現在，崛起為一個敢同美國叫板的經濟大國。我認為這一切都歸功於利益驅動。當然光貪財不行，還需要制度配套。不過公開承認利益驅動，在這一點上，鄧公比很多炎黃子孫都要坦率得多。雖然現在私下批判他的人已經出現，公開在媒體上發表的卻一個都沒有。將來有沒有，現在還不知道。

從那以後，中國才開始有了富人。表面看起來，現在的中國富人錢多得花不完，一茬接一茬出國搶購高檔奢侈品，笑壞了海外零售商。國內的消費水準高到連洋人都卻步，而自己的眼睛眨都不眨。不過細細觀察，有錢人並不真正舒心。尤其從2014年反腐敗開始以後。

首先不舒心的是由於缺乏安全感。中國有一句古話，“富不過三代”，今日的中國富人，連一代都不到就消失了。福布斯排行榜上的首富名單年年換，最初上榜的現在人們連姓名都忘了。誰還記得施正榮，2005年的中國首富？反腐開始以後，與貪官進行權錢交易的企業家接二連三落馬，且下場比貪官還慘，已經槍斃了幾個，財產當然沒收。隨着中國貧富差距的迅速增大，一向具有水滸殺富濟貧傳統的中國底層，越來越有揭竿而起的衝動，哪怕是個別的仇殺，報復，綁架，對於手無寸鐵的富人，也構成心理威脅。

據中國與全球化智庫(CCG)及中國社科院的調查數據：2011年個人可投資資產超過600萬元的中國人在國內擁有約33萬億元的資產，其中2.8萬億的資產已經轉移至海外。約占中國2011年GDP的3%。日前，財富研究機構胡潤報告證明，64%的中國百萬富翁已經移民或正在準備帶着他們的財富移民。《2012年中國財富報告》則說明，2012年高淨值人群加速向海外配置資產，資產在600萬-5000萬元的群體這一比例則從前一年的11%增長到24%。還沒有數據表明這個趨勢已經減緩。美國學者沈大偉在他的轟動性文章《The Coming Chinese Crack up》中，引用的第一個證據就是經濟精英“一隻腳已跨出國門”。

其次不舒心的是有錢也難買到相應的快樂。最顯著的無過於環境惡化。由於GDP單邊增長付出的巨大環境代價，在中國遊山玩水都很難找到沒有被污染的水域或不帶霧霾的景點。這也是為什麼出境旅遊的人數年年大增。此外，誰都不敢保證自己吃到的食品是絕對安全的。我想一般的富人吃不到中共高層享用的特供，想花錢也買不到那種特殊服務。在後代的健康和教育方面，富人的擔憂更多。就我所看到的，已經沒有幾個富人不想把子女送到國外接受教育和創業。哪怕不是富人的中產，也不顧財務負擔地朝這條路上血拼下去。

再細數一下，讓富人不容樂觀的前景還有很多。當然有人會對我舉例說，富人在中國高檔享受，夜夜笙歌，快活得很，你都不知道。你又怎麼保證那些享樂不是買醉？用損害身體健康的方式來麻醉自己，免得面對現實中無法直視的痛苦？他們一邊看着過山車一樣的高層政壇大戲，緊張萬分，一邊苦苦地哀嘆自己完全無力左右局勢，聽天由命。一般來說，政局的變動，對窮人來說無關緊要，甚至可能還有機會降臨，但對有着千萬和數億財產的富人，那可不是鬧着玩的。那種從無限風光的頂峰一個跟斗跌進陰溝的感覺，沒有幾個人願意嘗試。據我的觀察，習近平時代的富人，沒有江澤民或胡錦濤時代的過得舒坦。暫時還沒有調查數據論證，不過從人大政協富人代表開年會的表情對比上，可見一斑。見我的轉貼：政治應該是大眾的狂歡（多圖）。

強調一下，我在本文所指的富人，不包括證據確鑿的貪官。我定義的富人，是完全合法的中國公民。他們有充分權利享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給予他們在政治和經濟上的保護，即便受到法律追究，也有權辯護上訴。但這個保護目前對他們來說，是一踩就碎的薄冰。

也許有朋友會問，為什麼你在還沒有替窮人說話之前，就先替富人抱不平起來？立場擺到哪裡去了？平心而論，要是嚴格地說立場，我應該對富人和窮人一視同仁。歷史既不是富人創造，也不是窮人創造的。雙方的功績，既不能一概否定，也不能一概肯定。說一下我的理由。

首先在財富創造方面，雙方缺一不可。至今我還沒有看到過單獨由窮人或富人創造的歷史奇蹟。而比較顯著的創造成果，都因富人和窮人的共同參與而出現。比較健康的關係一般是，窮人中傑出的個別人，在利益推動下，漸漸致富，在這一過程中創造了物質和精神產品。在成為富人以後，又有心地創造環境，幫助下一個天才的窮人冒尖。這一過程中充滿了理解和包容，尤其是協約與合作。

中國有一個特殊理論，說幾千年來，都是靠窮人造反才創造的歷史。至少我們的教科書裡是這樣寫的。富人等於罪人，是窮人造反和瓜分的對象。窮人的頭上永遠帶着神聖光環，越窮越革命。實際上，就像窮不是原罪一樣，富也不是原罪。原罪只在於，你的富是怎麼來的，用富來做什麼？與溶入中國人血液的英雄史觀不同，我的英雄史觀，簡單表達為一句話為，歷史是由各個階級中傑出的人才共同合作創造的。在這裡，沒有契約和法治，就無法合作。

寫到這裡，我對中國富人保平安的建議，已基本形成了。作為能力出眾，又有一定資本而大有作為的中國富人，為了自己堅實可靠的未來，不能觀望，不能逃避，唯有參與。參與的方式各種各樣，但目的就是一個，促進社會各階層各集團達成建設契約和法治的共識，慢慢建立起一種穩固的社會框架。在這個框架中，無論窮人還是富人，都不試圖吃掉對方，只堅守對雙方都有益，或共同受益的原則，目的在於民族振興。不論怎樣，出現一個只有清一色窮人的民族，才是一個可怕的災難。比如柬埔寨的前車之鑑。

2015-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