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儒學與西學再答客

余東海

拜讀《解顏：儒學與西學及學術與宗教之辨》一文。儒家是統稱。其道德為中道，政治為王道，制度為禮制，就禮樂制度和禮樂教化而言，稱禮教；就文化教育和天道信仰而言，稱儒教；就思想學術而言，稱儒學。儒學即是學術又是信仰，雖有信仰卻非宗教。對此，對於儒學與宗教之同異，東海已有大量文章論述，茲不贅。這裡僅檢解顏先生文中的一些片段商榷如下。

解顏說：“王國維說：‘學無新舊也，無中西也，無有用無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學之徒，即學焉而未嘗知學者也。’這話的意思是：在真理的面前，每一門學問都平等。學問平等的意義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中的平等的意義類似：是機會和權利的平等。每一門學問的研究者們都有同樣的接近真理的機會和權利。

東海曰：王國維的話出自於他為《國學雜誌》所作的序，一家之言，一段渾話，似是而非，不足為據。解顏引申之言更不成立。每一門學問的研究者們都有同樣的接近真理的機會和權利，但是，能否接近真理、接近真理的程度則因人而異，也因學而異。在哲學文化方面，學術和學者，不僅有水平高低之分，而且有優劣、真偽、善惡、正邪之別。宗教有邪教，學術有邪說，都是顯而易見的。

不同的文明模式背後有不同的學術體系。美國和西方對於馬邦具有碾壓性的文明優勢，就是因為其背後的人本主義學術體系遠遠優於馬學、即馬家物本主義文化體系。

解顏說：“隨意給學問流派排座次還有另一個危害：這鼓勵大眾作標籤式思維，讓他們以為不必對某個理論的所有環節進行艱苦的深究就可以隨意神化或矮化其價值。這是在腐化大眾的思考習慣。一個例子是，1970年代，官方把唯心主義說得一無是處，給我以唯心主義者都是白痴的印象。後來在接觸到被官方批判的那些唯心主義代表人物的思想後才發現他們的深邃哪裡是批判他們的那些人可以望項背。唯心主義不是終極真理，也不見得比其它哲學流派更優秀，但是有獨特價值的學術。”

東海曰：如理如實地分析判斷各種學派宗派的高低優劣真偽正邪，讓世人認清各種歪理邪說的真面目和危害性，是文化人在重大責任。對於明顯非正確、非正義的謬論邪說，例如秦法家、馬列主義、極端主義宗教之類，一般民眾確實沒有必要對其所有環節進行艱苦的深究。至於唯心主義，是馬家為唯物主義惡意樹立起來的敵人。殊不知，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都是錯誤的，物質和意識都不是第一性。把儒佛道劃入唯心主義範疇，是馬家的哲學無知和惡意栽贓。

解顏說：“學術與宗教的不同之處包括：首先，宗教有不需要實證的信條和觸碰不得的禁區，如佛教的六道輪迴、基督教的耶穌復活。觸碰了，就可能面臨被道德譴責、被詛咒下地獄、甚至被迫害的危險。而學問強調實證，沒有禁區，所有的信條都可以被質疑。”

東海曰：宗教可以有禁區，禁區只能對內部信徒有效，不能強加於外人；其次，其信徒觸碰禁區，可以譴責警告乃至驅逐出教，但不能施加暴力迫害。違此兩點，就成邪教。也就是說，一種宗教有自封為“最優”的權利，但沒有禁止別的宗教自封為最優的權力，更沒有禁止世人批判的權力。

這是一條東海律：以信仰自由的名義侵犯言論自由，以宗教自由、信仰神聖的名義迫害乃至殺害異議異己，是邪教的一大特徵。任何批判性言論都不會構成對人權自由包括宗教自由的侵犯，受到批判的人和宗教可以反批判，但無權剝奪批判者的言論權。這個應該稱為文明常識。

至於儒家，只有儒家行為禁區（禮制），沒有言論禁區，並且主張信仰自由和言論自由。我說過，官府權力通吃，以言入罪，迫害異議，是政治野蠻；學界和民間暴力掛帥，以言動武，危害異己，是道德野蠻。兩者都是恃強凌弱。未來儒家憲政即新王道仁政，當立法為言論自由提供剛性保護，任何人任何錯誤言論包括反孔反儒和崇馬崇毛的言論，都可以避免法律追究、政治迫害和暴力欺凌。

解顏說：“余先生又說：‘仁本文化之所以最優，是因為能夠圓執大象，圓證道體，全面地抓住了世界和生命的本質，仁本可以涵蓋民本思想和人本思想。’這還是宗教家的語言，不是學者的語言。“圓執”、“圓證”是法術，不是學術。人可以不斷接近真理，但永遠無法到達真理。說自己信奉的思想“全面地抓住了世界和生命的本質”是天朝心態，不是學者心態。”

東海曰：東海的心態是儒者心態，所說的是儒家話，仁本主義話語，仁言義語，真正的中國話。這是世界上品質最高、最上流的話語體系。我在《三大話語體系微論》中指出：“仁本主義話語體系尚未流行然方興未艾，後來居上，不卜可知。論品質，物本話語固然極低，人本話語也頗有限，唯仁本主義至高。 仁本話系之所以品質最高，原因有三：一是正，思想正確，道德正義，義正理直，氣壯詞嚴；二是常，符合常情常理常道，得乎人道之常；三是誠，修辭立其誠。仁本主義話系有此三點，自然具備三性，即真理性正義性普適性。”

自堯舜至元明，中華文明包括道德文明、制度文明、物質文明乃至科技文明的成就舉世無雙。對此東海有《中華文明最優論》長文詳論。希望異議者不要再重複魯迅和五四蒙啟派三昧主義的“歷史一團漆黑論”。

仁本主義文化締造的文明模式的生命力和偉大性舉世無雙，這為文化之優秀提供了最強有力的歷史證明。可以相信，仁本主義文化如果重新取得意識形態地位即憲位，完全可以在新的歷史平台上締造出更加輝煌的新一輪中華文明。2020-10-24

首發於北京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