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我是張瑞芬“，”嗯，有事嗎？“，”我去你那裡，行嗎？“，”來吧“。

三毛者，小名也，本名劉輝，因兒時長得像畫家張樂平筆下的三毛，親戚朋友、左鄰右舍都習慣這樣叫他。如今他已過不惑之年，在上海黃浦區公共圖書館任館長。張瑞芬，是劉輝的隔壁鄰居，曾在同一所中學就讀，她在劉輝所屬街道的辦事處工作。

“今年，區人民代表要換選，選舉工作組要我來拜訪你”，見面時，張瑞芬開口就直奔主題。

“選舉區人民代表？跟我有何相干？”

“要推薦你當候選人”，張瑞芬滿臉笑容地看着他，像是有喜事來臨。

“我，選我當人民代表？”，三毛有點受寵若驚。

“是候選人”，張瑞芬糾正他。

“哦，怎麼會推薦我？”

“是我提名的”，張瑞芬一本正經的，像是在談嚴肅的事情：“這次對候選人的要求，根據上級指示，必須符合三條，一是非黨員，二是男性，三是有一定知名度，想想，你不正好符合？”

“我有什麼知名度？”劉輝趕緊謙虛一下。

“你是上海圖書館協會副會長，夠了吧！街道辦已經定下來了，我們這一塊地段出一名人民代表，有三個候選人，我是你的聯繫人”。

劉輝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內心卻竊喜：“那，要我做些什麼？”

張瑞芬知道他已答應，起身跟他握手：“我會及時通知你”。

劉輝為此興奮了一陣子，當上人民代表，既光榮又有特權，上報提案參與議政，下訪百姓為民請命，既是挑起重擔又能提高聲望，他甚至還跟自己開玩笑——張樂平將畫出“三毛從政記”……。

劉輝長相酷似三毛，性格十分乖巧，從小就一貫遵循“聽父母話，聽老師話”的訓示，在小學、初中九年間都擔任班幹部。１９７７年進入大學以後，他發覺自己處在競爭的環境中，醒悟到欲求進取必須掌握紮實的專業知識，踏入社會後，他不忘“聽領導的話，聽組織的話”，勤懇工作，人緣極好，屢次提升……，如今偶遇這個機會，他告誡自己要認真把握。

張瑞芬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他提供一份簡歷和圖書館協會的推薦信，第二件事則是準備在選民大會上的“競選演說”。劉輝花了一個星期，斟字酌句地推敲，力求恰當地介紹自我，沒日沒夜地搜尋資料，對於本區文化發展做出歷史回顧和未來規劃，其中有些新鮮說法，當時很少有人知曉，譬如信息社會，跟上信息革命的潮流，在信息高速公路上高歌猛進，等等，他很滿意自己的演說稿。

選舉工作組租了一個大會場，與會者有五、六百人，張瑞芬簡單介紹以後就請劉輝上場。他從未經歷過這種場面，很是緊張，一開始他想抬頭面向聽眾，以便拉近距離，但馬上發覺離開了講稿腦子就一片空白，於是演說全程竟都在讀稿，以致事後留下十分的遺憾，不過他還是自信能打動選民。

在選民投票日以前，劉輝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張瑞芬，想打聽一下選民對他的演說有何反映，卻都沒聯繫上，同事說她外出辦事了。投票結果公布，當選的是塑料製品廠的廠長。劉輝深感失落，原先他覺得自己完全符合上級的要求，跟另外兩個候選人相比（一個是廠長，一個是高級技工）有明顯優勢，甚至館內的同事已經表示要為他慶祝，想不到竟是如此結果——得票數僅僅是那個廠長的十分之一。他像遭遇一場重大挫折那樣極度懊惱，悶悶不樂好幾天。

他心想，這件事就這麼了了？他以為選舉人民代表是件嚴肅的事情，應該安排更多的活動，讓他跟選民接觸、交談、互訪等等，怎麼就念了一個小時的講稿就沒事了？完了還沒有一個交代？他總希望張瑞芬來找他說些什麼，可是卻無聲無息。

一個月後，在居住小區偶遇張瑞芬，他一看見她，就停步注視，等她說話。張瑞芬心裡明白他的意思，要躲也躲不掉，於是不等他開口就先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有什麼對不起的？”，“不要在這裡說，到我家坐坐”。

“說對不起，是因為你好幾次來電話，我有意迴避，真是不好意思”，張瑞芬的笑容有點尷尬。

“為什麼要迴避？”，他一直猜想張瑞芬是有意迴避，但是他怎麼也不明白她這樣做的理由。

“我不會害你，但是這件事，我……，唉，怎麼說呢……”，她似乎找不出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有什麼說什麼，沒關係的，我不會怪你”，他幾乎帶着懇求的語氣。

“不過，就在這裡講，出了這個門，當什麼話都沒講過，好嗎？“

“究竟要說什麼，這麼神秘兮兮的，快說呀“，劉輝有點按捺不住。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接電話嗎？因為選舉工作組組長通知我，不要再聯繫你了“。

“可那是我打電話給你，不是你聯繫我，是我聯繫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他說話挺有邏輯的。

“你知道為什麼組長說不要再聯繫你？起先我還反應不過來，事後愈想愈生氣，，這不就是把你給甩了！就算甩了也得有個交代吧，怎麼就不聯繫了？“

“你沒有問組長是什麼原因？“。

“當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麼，後來我決心要問個明白，可是組長卻三緘其口，我再三跟他糾纏，他最後只說了一句話：真正的候選人只有一個“，她見他一臉懵懂的表情，就接着說：“他這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聽懂嗎？”。

劉輝的雙眼望着左上方，想了想，說：“照字面的意思是說，別的候選人是假的候選人”。

“聰明！不愧是讀名牌大學的”，張瑞芬拍了拍他的肩：“隔天，組長又對我說：那個廠長早就是內定的人民代表，但只有一個候選人，就不像選舉了”。

“喔，我明白了，真正的候選人就是那個廠長，另外兩個候選人是請來演戲的，做出競選的樣子”，說了這話，劉輝兩眼發光，站起身來，似在動氣，接着，他嘆了口氣，又問：“可是，難道不擔心把戲演砸了？。

“演砸？什麼意思？噢，你是說投票結果會不會出意外，是吧，不可能，廠長當選，十拿九穩“

“怎麼十拿九穩？“。

“這話是組長說的，我可不知道“。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你們組長對不起我“，說着劉輝就要告辭離開，走到門口，忽然又轉身大聲訴說：”張瑞芬啊，你知道嗎！這段時間以來，我真的非常認真對待，我以為這是我的機遇，我以為自己的人生將有新的轉折，我想……哎，想不到啊，我只是被當作木偶，被操弄，還不知情地認真演戲，可笑，可笑！“劉輝一臉的痛苦表情。

“三毛啊，別想太多了，我們小老百姓……”。

“呵，小老百姓，說得對，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