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安瀾：“陰陽怪氣”談
網友說，“溫相你陰陽怪氣”，溫相說，“我倒覺得這個時代陰陽怪氣”。到這裡，突然一股說不清的滋味湧上來，好長時間過去了，我還沒有辨出這股是啥滋味。或者說，這股滋味它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陰陽怪氣”不是個好詞，但也不至於太壞。我們都活在這個時代，作為底層的人礦，我們領受了這個時代壓榨在每個人身上的甘酸苦辣，獨缺甜，任何缺少糖分的形容詞來定義這個時代都不為過。但我望着溫相身後一摞一摞的書，仍然覺得有話要說。說什麼呢，只是覺得腦子裡有點滴感悟，可惜這些點滴都匯不成河流，故此遲遲不敢寫。
細數，步入網絡世界已經23年，這23年裡，我聽到的最閃閃發光的金句是侯欣說的，在法庭上說的，“我做的太少”，短短五個簡單的字，組合在一起，於我有千鈞之力。時時惕勵我。我想，不管“陰陽怪氣的時代”還是別的什麼時代，我們小人物，總還有兩個字是致死需要堅守的，那就是“信仰”！或者，誠如長平所言，“在大時代裡，做一個堅強的小人物”。但做這個小人物的底氣，我想還是來自信仰的力量。不管信仰什麼主義，哪怕你信仰板凳腳，我想，有了信仰，即使你生活在陰陽怪氣的時代，依然能活的不那麼陰陽怪氣吧。
一個人讀書，如果不為飯票、不為稻粱謀，那為什麼讀書，尤其是讀史書。父親常修理我，說“你正經書不讀，讀點閒書，有什麼用”。在父輩看來，讀書是有目的的，讀書讀書，最差也得小麥換米，把農村戶口換成城市戶口，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農民是最講究實利的。但父親不知道，我性情孤僻，不善交流，書是我的好夥伴。書是小器，一本一本的書累積起來，就不知不覺有了人生的感悟。閒書看得多了，漸漸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觀，這是我讀書伊始所不曾預料到的。人生的階梯，這一走就是五十年。書謂器，讀謂術，達成悟謂之道。常熟鄉下有一語，謂之“道行”，指稱一個人精神層面涉世的深淺。
前一陣，有異議者尹勝，痛徹心扉，幡然悔悟，手舉白旗，要痛改前非。要離開自由之地返回故土，侍奉80歲的老娘，以盡孝心。赤子之心，斑斑可考，誠可貴也。不知是假戲真做還是真戲假做，不管怎麼樣，留給我的印象像一出肥皂劇，我只有五個字轉贈，“圖樣圖森破”。對於假戲真做，這齣太小兒科了。要知道，某組織就是培養表演藝術家的搖籃，你這把戲，別人一眼就能識破。某大亨說，革命隊伍里有脫隊者，有逃兵，有鑽營的，甚至有叛徒，這些都不奇怪。對於真戲假做，玩鬥爭藝術，老人家早就有教導說，在鬥爭中求團結得團結，在投降妥協中求團結，只會被清算。《共產革命七十年》，陳永發還是陳永苗，沒告訴我們，哪怕一個例子，舉白旗就能走狗屎運的。所以，即使你沒有信仰，純粹因為投機鑽營站在異議者一邊，也要犟着頭皮一根筋走到黑，首鼠兩端，不會有好果子。不過，人，還是得有信仰，信仰是虔誠者賴於活着的精、氣、神！真正有信仰的人，生活中絕對不會患得患失，以至於舉止失措，貽笑天下。
魯迅先生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於是路便給封了”。當互聯網匯成洪流，於是，網路就走到頭了，噢，不對，是走到腳了，打着赤腳接地氣，土地公霸氣，把魯迅早在一個世紀以前指明的康莊大道全部給“哧溜”吸沒了。魯迅懵了，自己明明寫的是“於是便有了路”，怎麼現在自己的路都給封死了。魯迅先生那股子牛脾氣上來了，接着又說，這個又說，話就有些重了。“有些大亨封路，是動了他們的奶酪還是又動了什麼妄念”。魯迅先生問孔乙己，孔乙己搖搖頭，說我只研究茴香豆，一副明哲保身的神情；魯迅轉而問身邊的阿Q，阿Q遮着手，悄悄地在魯迅耳邊說，我在研究怎麼樣把吳媽忽悠上床。魯迅無奈，想到傳統學人教導的要“為萬世開太平”之語，他想，看來自己是勞碌命，東路不亮試試西路，還得親自探路，於是，2023年伊始，他就加入了北上走線的大軍。
在魯迅想象中，那些早醒兒，那些擺脫了“做奴隸的人”，或者那些擺脫了“坐穩了奴隸的人”，或者那些喜歡一直把魯迅掛在嘴上的人，能為那些千辛萬苦走到北端的人，遞上個麵包，遞上一瓶礦泉水，可是沒有。魯迅耳聞目見的是有人在海上漂流了14天，有人撞船死在了走線途中，至少，沒有看到所謂同胞的一絲幫助，走線的每個人憑着自我意識在奮力掙扎，魯迅想到自己一個世紀前痛罵的民族劣根性依然故我，不禁失望之極，走出達連隘口，把最難走的一段路丟在身後，他顧不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喃喃自語，“這真是一個陰陽怪氣的民族，我叫了100年，回聲也沒有幾下，對岸的福澤瑜吉，輕輕一喚，就脫亞入歐了，輕輕一喚，就明治維新了”。同樣被尊奉為民族脊梁，這脊梁比脊梁，氣死脊梁。
魯迅懷着深深的羞愧，浩然長嘆一聲，剛抹去滿臉淚痕，只見他一頭栽了下去，大概太悲憤、太激動，情緒太激烈，腦中風，死了！以後，走線的人常常能在魯迅走過的線路上若有若無聽到疑似魯迅的聲音，“有的民族，看似喑啞無聲一片祥和，活得卻陰陽怪氣；有的民族，看似百弊眾生槍案不斷，活得卻生機勃勃”。
讓魯迅意想不到的是，又一個百年之後，魯迅的鬼話越傳越神，為了探究鬼話的真偽，他走過的路上，擠滿了人。
2023年5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