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復辟、文化自戕和文明反動----宗教化微論
余東海
【儒教】儒家是教，不是宗教，此教非彼教；儒家有信仰，不是宗教信仰，此信仰非彼信仰。儒家是詩教、書教、禮教、易教、樂教、春秋教，作為人文教道德教聖賢教，可以方便稱為儒教，但與佛道耶伊各種宗教性質大異。儒家具有人道性和政治性，儒家的信仰和道德天本位，可以落實為政治民本位和世界人本位。此非任何宗教所能，佛道耶伊都不能。聯合國和不少西方學者將儒家視為宗教，是不明真相的淺視和誤會。這個誤會若不澄清，王道事業將平添不必要的阻力，儒化中國將受到世界性的抵制。2023-5-22
【儒教】在“人對終極的關注”這個意義上，說儒家是宗教原無不可。吾亦嘗說，儒家是中華特色的宗教。關鍵是要明確儒家與佛道耶伊各種宗教的本質性區別，讓世人理解和明白，儒家與政治結合，並非政教合一，無違政教分離的文明潮流。或者說，以儒家為主體文化和指導思想，導出來的政治和制度，具有超宗教性和高文明性，絕對不會淪為宗教國家，絕對不會侵犯人權自由。要興儒弘道，要儒化中國和道援天下，儒家就有必要把這個道理講清楚。
【儒教】儒教是亂世之詞。儒教二字最早出自《史記••遊俠傳•朱家傳》：“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以儒教是以儒家學說教人的意思。其次指儒家教義。《晉書•宣帝紀》：“少有奇節，聰朗多大略，博學洽聞，伏膺儒教。”自南北朝開始，才有某些學者將儒家與佛道兩教並稱三教，稱儒家為儒教。《宋書》說：“自黃初至於晉末，百餘年中，儒教盡矣。”南北朝期間，儒家更加衰敗，政治更加混亂。《梁書•儒林傳》謂：“漢末喪亂，其道遂衰。魏正始以後，仍尚玄虛之學，為儒者蓋寡。時荀挕⒅坑葜劍瀋徑ㄐ呂瘢墓僦埃茨芤姿滓品紜Ｗ允侵性嶗＃鹿陂寰。喚蟛荽矗詹幌靖雲謁紋搿９被蚩茫翱撾床ㄖ患笆輳僑∥木擼現嗬漓耄淦埠鮒睢Ｏ繢錟蚩藎浜蓖ň酢３⒋筧澹姥Фタ涎冢緩笊侶稻匏蠶啊Ｈ鋁眨浞暇靡印！包br/>
【儒教】儒家把自己混同於佛道耶伊等宗教，各有各的危害。耶伊化危害更大，不僅會造成文明世界誤會，為儒家進一步復興製造不必要的外部阻力，更會對儒家造成雙重性自絕：內則自絕於道德自由，外則自絕於王道自由。人格天信仰障礙了學達性天、天人合一的聖賢境界，宗教化儒家開不出以民為本、保障自由的王道文明。
【答客】雯珺廳友言：“儒家有形而上的高度，但不語怪力亂神，是一種理性信仰。理性信仰是今後人類信仰發展的方向。華夏在兩千多年前就有了，太超前了。”東海曰：儒家頗為理性，但不宜稱為理性信仰。儒家信奉的道，既有形而上的超越性，就有不可知的神秘性，非理性所能涵蓋之。孟子說“聖而不可知之謂神”， 《易經•觀卦》說：“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中庸》說：“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都揭示了道的神秘性。注意，《易經》的“神道”是形容天道之神，並非以天道為人格神。“聖人以神道設教”就是以道設教，宗天而教。可憐此語被很多學者誤解，謬論流傳海內外。
【答客】有廳友言：“鄙人以前有一論斷，大略如此——螞家崇物，無向上之提契，所以肆無所守，卒入禽獸之域；美西物質文明、科技文明不可謂不發達，但人還不至入於獸域，實在是由於基督教文明對人有一種向上之提契。當然，我是論事，並不談宗教，本人亦不是神棍。”東海答：西方現代文明，包括政治文明、制度文明、物質文明和科技文明，都是人本主義思想戰勝神本主義宗教的結果，有賴於政教分離和宗教世俗化。人本主義及自由主義重人，雖不如儒家重仁，不足以建設禮儀之邦；又遠勝於螞家重物，不至於墮入禽獸之域。
【態度】西方宗教，即使正教，品質有限。當年不少自由派傾向或皈依耶教，吾棒喝不遺餘力。後來對儒門內宗教化趨勢亦始終保持警惕，十幾年來時有異議，近兩年來更是大張旗鼓地、不假辭色地公開獅吼嚴批。未來王道中國，自當維護所有宗教包括耶伊兩教的信仰自由，同時更要維護批判宗教的言論自由。不允許批評異議的宗教，將沒有存在的資格。
【三本】把儒家說為人本主義，是一種降維式貶低。民本人本都是下位法，都依附於仁本，是仁本的下貫和落實。仁本落實於政治，在民與國家、民與君王的關係中，要以民為本；落實於宇宙，在人與鬼神、人與萬物的關係中，要以人為本。仁本才是上位法，是儒家最高信仰。仁本亦可稱為性本、天本、道本。因為“性與天道”至神，稱儒家為神本，未嘗不可。但儒生有必要明白，此神無人格而具四性：無所不在的普遍性、至誠無息的乾健性、統帥一切的主宰性和至高無上的超越性，超越物質和意識一切現象包括人格。不能明此理，不足以上達。凡人本主義者和人格天論者，皆半吊子儒家。
【天論】天字多義。在上古先民心目中，天有人格，是人格神。但那是先民的臆想，具有非真實性。在孔子和儒家語境中，天去人格化了，也可以稱為超人格。儒經中的昊天上帝只是作為天道的擬人化稱謂而保留。天可以通過人類和各種生命體化現人格，但本身無人格。這才是真實的天，是對道體之天的實悟圓證。祭天是祭其神，非祭其人格。正因為天無人格，其神化能力方能無窮無盡無限量。如果有人格，其神就有局限了。董子說，天下無二道；東海曰，天道無二性。所謂無二性，意謂道體的天，要麼有人格，要麼無人格，兩者必有一偽，屬於人為人造。判信仰之真偽，明辨功夫也；明性天之真諦，上達功效也。
【天心】天地有沒有心，要看怎麼理解這個心字。如果指意識之心，天地當然沒有心；如果指道體之心，萬物資始資生的太極，作為宇宙本體，就是天地之性，天地之心。此心無跡無相無限無量，董子稱之為“無窮極之仁”雲。故朱子說，天地無心而成化，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天地沒有意識心，才能乾健不已、至誠無息、生生不息地化生萬物。天地如果有意識有人格，反而有限有窮、難以成化了。
【答客】禮文廳友言：“天人合一，以天人相分為基礎。合是暫時，必以分為前提”雲。東海曰：此言違道遠矣，大違孔子一以貫之之道和孟子萬物皆備之理，大昧儒家天人合一的共識。王文成公《大學問》開宗明義：“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之耳。”這就是天人合一的最佳註解。大人小人都是天人合一的，區別在於明不明其理、信不信其道耳。2023-5-22
【天論】天無人格和超人格，一也。天之所以無人格，就是因為超人格。或許有人格神，絕對無人格天。天道絕無人格，可以一言而決。任何有相有跡有意識有人格的東西，都不配為道體之天。天帝、天道、天性、天命、天理等等，異名同指，都指道體之天。明道是明此，得道是得此，知天是知此，下學上達是達此。注意兩點：一、道體之天具有唯一性，把把天帝說成人格之天，把天命說成命運之天，把天理說成義理之天，都是割裂道體的混扯；二、天人合一，是天道與性的合一。天道即道體之天，天地之性；性指人之本性，天命之性。性與天道都是天性和“無窮極之仁”。天人合一就合於此。
【答客】在野廳友言：“蔣余之爭，往廣了去，實是漢宋之爭；往深了去，即是王道末本之爭。往前去，即是儒家方向之爭。”東海答：蔣學與漢學大異。漢學各門派，包括詩學易學尚書學春秋學和古文學今文學公羊學；漢朝諸大儒，包括陸賈、賈誼、董仲舒、孔安國、鄭玄、劉向、何休、楊雄等，皆無倡導信仰人格天者。唯緯學中某些內容持天有人格論。例如，《春秋緯》之《演孔圖》說，孔子得麟之後，天下血書魯端門雲。天能降下血書，意味着有人格。緯學怪力亂神，可稱為古典神學或宗教學，雖掛儒名，去儒違道遠矣。
【同感】木見廳友言：“我以前看西方不少哲學家的文字的時候，就有一個很明顯的感覺：其思考過程，就是在“上帝”的陰影下竭力掙扎的過程。”然哉，同感。感覺康德亦未能免俗。他一方面對神學關於上帝存在的各種證明進行了懷疑批判，一方面其學術大廈又不能完全沒有上帝的支持。遂將上帝去神學化，依據純粹道德法則規定上帝意志。康德的掙扎相當成功，其上帝與宗教的上帝大異其趣，倒與儒家的天帝有幾分神似。
【擊蒙】蔣慶說：“董仲舒所理解的天雖有意志，會震怒、會降災、會根據人類行為的善惡與否作出懲罰”雲。這是蔣慶和走火入魔的宗教儒們所理解的天，非董仲舒所理解的天也。董仲舒何至於如此幼稚迷妄。所謂天有意志會震怒，只是人對天的意識投射和擬人形容。天會降災、會根據人類行為的善惡與否作出懲罰，那是因果律的作用，並非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格天在對人類進行賞罰。
【天論】古人、民眾有人格天觀念很正常，儒家有人格天觀念則很不正常。聖人以神道設教，可不是以人格神設教。人格天是子虛烏有的偽神，是先民、緯書和宗教儒臆造的人造神。這種早已為歷代聖王淡化、為孔子徹底祛除的宗教之魅，完全不值得復之。復之，無異於宗教復辟、文明反動和文化自戕。2023-5-23餘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