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於心難死-----悼念在“事故”中死去的工人
暫時無派
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哀莫大於心死”。心死,就是絕望,但絕望其實並不是最
大的悲傷,最大的悲傷,是想絕望卻做不到。此刻,我的心情就是如此,一種想
心死卻不能心死的悲傷,一種想絕望卻無法絕望的絕望。
我真的希望自己永遠失去判斷和思考的能力,這樣,世間的是是非非將與我無干
;我真希望我的心能變得象中國那些大人物那樣冷酷,這樣,我這個極其微不足
道的小人物,就不會因為又有那麼多的生命被“事故”吞沒而深深地悲傷。可是
,我還能思考,在我拼命想自我摧殘的人性中總有那麼一點無論如何也摧殘不掉
。於是,我只能悲傷,為了河南王莊煤礦的33個軀體走進“盛世”,為了遼寧清
河鋼廠的32個靈魂熔入“和諧”;於是,我只能絕望,為了早已冰冷卻還在頑固
地跳動的心臟,為了“哀莫大於心難死”的絕望。
我為什麼要為他們悲傷?我既不是他們的親人,也不是他們的“父母官”。我沒
有承諾過要為他們服務,也沒有承諾過以包括他們在內的“最廣大的中國人民”
為本。我其實滿可以把他們當作一組數字,一組數字和我有什麼關係,生活中要
關心的數字太多了。可是,我能管住我的理智,卻不知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悲傷
。
幾年前,我曾有過類似的悲傷,不,有點不一樣。那時,除了悲傷,記得還有憤
怒,甚至可能還有激動。憤怒和激動中,我寫下了下面這首小詩:
和諧盛世頌歌喧,
血染烏金恨染幡。
慾海一波千捧淚,
還須布傘去安源?
以後,頌歌還是照樣在唱,我也知道,頌歌,一定比山路上那把孤獨寂寞的布傘
更能讓人感受到和諧的溫馨。在頌歌中,我的悲傷在淡化,在消失。要是真能徹
底消失多好,可是,每年都有幾次的礦難和別的什麼難,總是頑固地讓我一次又
一次地悲傷。有一天,我流淚了,流的是悲傷和感動的淚水。我流淚是因為另一
個人的淚水,和那句含着淚水的話,“我來晚了”。我感到一絲慰籍,感到一點
解脫:有人和我一樣悲傷。他悲傷了,我以後就可以少一點悲傷了;知道自己來
晚了,下次就不會再晚了。這次呢?沒有淚水,也沒有“我來晚了”,根本就不
再來了。
礦難,讓人悲傷,但畢竟死者的親人還有機會再看他們一眼,畢竟死者還有機會
在安全帽上留下幾句話:對妻子兒女的囑託和對欠下的債務的交代。而鋼水呢?
鋼水連這樣可憐的機會都沒給死者留下,32個靈魂的升華是在瞬間完成的。這樣
也挺好,沒有對死的恐懼,也沒有對生的留戀。
有人說,事故就是事故,別扯什麼“無良礦主”,別扯什麼剝削,更別扯什麼“
改制”,改制是不可動搖的。但我總是不懂,什麼樣的“特色”,要用比國際平
均數大百倍的礦難發生率來“點綴”呢?老老實實地搞點沒有這些“特色”的社
會主義不行嗎?
“為什麼我的眼裡總是含着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愛國是一種痛
:一種自尋煩惱的痛、一種自作多情的痛、一種不能自拔的痛!我有無數不同意
某些國家政策法律的理由,我有無數瞧不起國人品格的理由,但我總是象撲火的
飛蛾,義無反顧地撲向這種痛不欲生的痛。我恨自己的這種無條件的愛,因為這
種無條件,我連“哀莫大於心死“都做不到。中國人說:“惹不起,躲得起”。
我其實是可以“躲”的,但儘管我能躲過旁人的非議,卻躲不過自己的靈魂。西
方人說:“If you cannot bit them, join them(打不過對手,入伙好了)”。
我其實是有條件“入伙”的,但儘管我能輕易地進出“曹營”,卻永遠換不掉這
顆屬於“漢室”的心。
我真希望我能對中國共產黨徹底失望,我真希望我能對中國徹底失望。絕望了,
我就再不用為與我無關的中國工人的冤死而悲傷了;絕望了,我就可以做到“古
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或者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了。
然而,我無法對中國共產黨絕望,因為那是毛澤東創建的黨,那裡還有許多象我
的父輩那樣的從硝煙里走出來,至今日夜為國擔憂的黨員;我無法對中國絕望,
因為那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即使我的心臟只剩下最後一次跳動,它擠壓
出來的還是一個炎黃子孫的血漿。也許,無法絕望的絕望,就是我的宿命。
今天,我沒有眼淚,謹以此文寄託我對死於“事故”的工人的哀思。今天,我只
有絕望,願以自己的絕望祈盼工農大眾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