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行色（一）

吾 丁

一．

陽光，象女人的青春一樣，在首都機場候機大廳的大玻璃窗外淡落下去。夜色降臨。

廣播裡傳來了大家都不願意聽到的消息：從成都飛來的國際航空公司飛往東京的CA451，將比預計時間晚一個小時登機。大家都很平靜，好像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本來這個航班到達東京的時間就是正好趕上最後一班地鐵回家的時間，一旦晚點，就必須由航空公司出面解決大家回家的問題。周圍望一望，中國人，日本人，所有趕往東京的人都很平靜，看書的看書，打電話的也還在喋喋不休地絮叨，我的心也就踏實了下來——總會有辦法的，怕什麼。

連日的疲勞，象一群老鼠爬上後背。幾天來一直飄飄乎乎的情緒，也開始慢慢沉寂下來，進入應有的思考程序。很多次半夜醒來，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白天走在喧鬧的北京城，會感覺自己茫然不知所向。完全無法思考。完全無法定位。這個曾經熟悉的城市，這個曾經親切的城市，這個曾經對我產生過巨大吸引力的城市，現在卻如此陌生。天南海北的人們，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在這個超級大城市裡尋找各自的夢想，現在，我也混跡在其中，和他們一樣進入尋夢的歷程。我的北京口音沒有變化，但是我的行為舉止卻很可疑，因為我對北京城已經一無所知。我不敢過車人混雜的馬路，面對各式各樣的人的搭訕，我不知如何應對。的士司機問我怎麼走，我不知道；甚至車子開到了家門口，我還茫然無知。司機經常用狐疑的口吻調侃我：您也是北京人，怎麼連家都不認識啊？我就連忙應付：剛搬的新居，我是第一次回來，本來住在菜市口多方便啊，非要搬到經濟技術開發區來……

二．

“要車嗎？我順便回城，捎上您走吧，您去哪兒啊？”
“五洲大酒店”，說着話，我看了看跟我搭話的中年人，他的眼珠子是紅的，還帶着明顯的酒氣，這個樣子，怎麼還敢兜客？！我趕忙擺了擺手，走出了機場大廳。
到了外邊，剛想叫出租車，又有幾個開車模樣的人過來搭訕。
“哪兒啊您？”
“五洲大酒店。”
“您是談價呢，還是打表啊？”
“怎麼說？”
“打表咱就打表，談價咱就算120，怎麼樣？我也就這麼一趟活兒，拉完了就家走了。”
他說得很懇切，我仍然覺得不對頭。雖然沒有確切的依據，但是直覺告訴我這個價錢不對。我拒絕了他們，上了路邊排隊的出租車。
一上車我就問司機，他們是什麼人？司機不屑地叫道：“黑車唄！您可千萬別上當。甭管打表還是談價，都是宰您。”我說這樣的黑車，機場管理部門難道不取締嗎？“咳！要是沒有關係的話，誰敢挨這兒干啊？對不對？說白嘍，是聯手的，都有好處。”
車到五洲大酒店，連高速費在內，一共67塊。

三．

小城也是一樣，翻天覆地的變化，猶如挖地三尺，面目全非。

當年的初中同學，我少年時最好的夥伴，已經是當地的成功企業家，擁有地產和一幢最豪華的購物商城。他初中沒有讀完，現在在清華大學進修。他派專車把我從北京接回老家，晚上留我吃飯並住宿。我才發現，僅僅一年半的工夫，我們的小城裡居然冒出來兩座四星級的酒店。吃飯的包間以及客房的標準，比起大城市的四星級酒店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唯一不同的是，服務員小姑娘們有些本地口音，但是因此也多了一些親切和體貼。

我初中畢業，他已經輟學倒賣蔬菜；我高中畢業，他在批發食品；我大學畢業，他開始建立自己的企業；我留學東瀛，他開始經營自己的購物中心。我回到老家，他腆着大肚子跟我許諾什麼都好辦。

“我11月份去台灣考察；明年去東京看看你。”他說。
我說，“好啊，我給你搞一台二手奔馳，你自己上牌子，怎麼樣？”
他笑了，“我沒那麼大本事，上牌照太難了。反正你回來我就派車接送你，你就將就着坐我的NISSAN吧。”

我們到市中醫門診去找當年我們班最美麗的女孩。
他讓司機下去問建敏在不在。司機回來說她還沒來，手機號碼問來了。
他興奮地沖我叫道：“你給她打！她早就不記得我了。”
我撥通了電話，美麗女孩的聲音傳過來，我仿佛聽到了那個20年前的女孩的聲音。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LHL.”，“啊！是你啊，當然記得啦，你那麼有名！”
“我們幾個約好了吃飯，你叫幾個女同學來。好不好？”他把電話拿過去接着說。
對方大概有些為難。但還是答應試試看。
“哎！小地方的人就是這樣，連吃個飯還要看老公的臉色。”他嘟囔着關了手機，繼續自言自語道，“當年我們見到吃商品糧的同學，連話都不敢跟人家說，低人一等。現在，呵呵呵……”
後排座的另一個同學問道：“三哥，這樣的汽車你有幾台？”
司機回答道：“三台。還有三台麵包，拉貨用的。”
那位同學說：“噢。”

女同學們果然沒來。他自我解嘲地笑着說：“誰不來咱也得吃飯，對不對？喝！”
我們就喝了起來，五糧液，味道就是不錯。

他把房間給我開好，酒足飯飽以後直接上摟休息，一夜無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