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論,人文主義,並非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吾人忠恕論事,未可完全抹煞其優點,例如:⑴促進個性之發展,珍視人生的價值,崇尚人類的尊嚴;⑵重視人類的使命,追求崇高的理想;⑶愛慕真理,窮究宇宙人生之奧秘;⑷憂心世道,想從仁心之存養,德量的擴充,挽救人類的厄運。但是,由於其舍本遂末,揚己抑神,欲即在這些所謂優點裡面,有其莫可補救的缺陷。茲略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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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信上帝,自絕神恩 〗
不信上帝,自絕神恩──他們不信真神之位格,甚至否認上帝之存在;僅僅尊重個性,重視人生的價值;從而以‘人’為中心,不以上帝為主宰;以‘人’為一切價值之源,不以上帝公義聖潔之本,於是‘人性’和‘神性’脫節,和上帝公義聖潔種種屬性,不能有分。縱其存養修持,克己復禮,卻終究為罪孽的權勢所錮蔽與轄制,無由脫離世上從情慾來的敗壞(參看彼後一4)。因此,他們所崇尚的人的價值,乃是純自然的,屬人的,“屬地的”,而不是屬天的,屬靈的,以是無法真正超凡入聖,臻於完善之境。其次,更危險的,他們既不信上帝的存在,或則把上帝哲學化,“雖然知道上帝,卻不當作上帝榮耀他,也不感謝他;他們的思念,變為虛妄,無知的心,就昏暗了;自稱為聰明,反成了愚拙。”(羅一21─22)。把我們生命之主,萬福之源,創造天地萬物的永生的上帝,變成他們虛構的觀念,如‘社會理想’,‘人類精神’,或‘太極’,‘真如’等等的符號,這便把人類和上帝的生命關係,完全隔絕。尤其是自然主義的,科學的人文主義者,更把人類視為普通的生物。例如胡適之先生的人生觀,認為“生命本身,僅僅是一件生物學的事實;生一個人與生一隻狗,一隻貓,沒有分別。”(詳見胡適文存卷九,並拙著‘原道’第十二章)從而認為人之死亡“乃是不足惜的生物現象”(見同上注);是則,所謂萬物之靈的人類,其最後的歸宿,乃是和禽獸同亡,草木同腐。則他們所高談的所謂“人生的價值”,最後乃是一種可悲的虛無的幻滅!價值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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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拜人主義,災禍厲階 〗
拜人主義,災禍厲階──人文主義者,至此必起而爭辯說,人的價值,人的生命,不在小我,乃在大我,小我固會滅亡,但是藉着民族偉大的精神,社會崇高的理想,這人生的價值,卻是千古長存,而且日形光大。然則,崇高的理想,固是令人嚮往的美麗動人的名詞,殊不知卻是“自我神化,制度神化”的別名。歷史上許多野心者征服世界的企圖,例如釀成二次世界大戰的法西斯運動,以及現在泛濫世界的無神極權的共產運動,便是迷信這種‘神化制度’的結果。而整個世界人類,正因惑於這種美名,日形狂傲,自趨於‘萬劫不復’的末路而不自知!著名史家湯恩倍氏(ArnoldToynbee),在其鉅著“歷史的研究”中,檢討六千年人類的史實,指示出一個歷史的定律,便是人類無法自救,人類一切努力,祗是心勞日拙。(參看DavidR.Davies;DownPeacock'sFeathers七六頁)湯氏認為“自我神化,制度神化”,乃是文明沒落的基因,亦為世界禍亂的厲階。因此,他強調人類歷史的任務,應對‘拜人主義’抗爭!社會學權威學者蘇魯根氏(P.A.Sorokin),也認為一切人為的制度,無論其理想如何崇高,均無絕對的價值;人類今日之大患,其根源乃在‘感覺型’文化之解體;挽救之道,端在使一切科學,哲學,倫理,宗教,‘以人為本的’凡俗的價值觀念之更張,純化,與超越;期與‘天國的理想’合一。蘇氏強調人類應當“先求他的國和他的義”(太六33),並求上帝的榮耀,才能從危械玫澆餼齲〃參看氏著:ManandSocietyinCalamity,CrisisofOurAge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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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信啟示,捨本逐末 〗
不信啟示,捨本逐末──奧古斯丁認為宇宙人生的真理,祗能從神而來;柏拉圖和康德卻以為可以由人自求。一信知識乃本啟示,上承自神;一謂知識出自先天,內蘊於人。這是基督聖道和人文主義之根本異點。人文主義者,格物致知,愛慕真理;僅有窮究宇宙人生之企圖,卻沒有找到真理最高的源頭。科學哲學,不是真理的本身,不能放諸四海而皆準,俟之百世而不惑。任何科學家,大哲學家的道理,祗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而尤不能自拔於謬誤力量的轄制。“敬畏耶和華,乃是智慧的開端。”此乃基督教‘認識論’的基本原則(詩一一一10;箴一7)。英國科學會,嘗發表宣言,認為“科學的定律,仍我錯誤,並非絕對正確;代表真理的,乃是聖經,不是科學。科學不能考驗聖經,作為衡量真理的尺度。”(詳見拙著:世界名人宗教觀第二章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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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知有窮,不能救世 〗
人知有窮,不能救世──啟蒙運動以還,學者迷信理性萬能,誤以人性有其無限的完全性(InfinitePerfectibility);殊不知科學哲學,都不能解決人類的道德精神問題,滿足人類宗教的要求。科學的發明,無論其如何日新月異;哲學的道理,無論其如何發人深思;終不能測透上帝豐富的智慧知識和判斷,終不能超越物質與自然的範疇,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而人類問題的究竟,乃是超乎時間空間,和物質自然的。現代學者,未明此理;從見近代文化病態之外表,妄求所以解脫之道;於是實存主義(Existentialism)與佛教禪宗,東西合流,乳水交融;以為生命之道,舍此末由,實屬自我陶醉,誤盡蒼生。(余已另撰"Zen-Existentialism"一書,辟其謬妄,茲不詳論。)近代文明,好比“瓶中之花”,雖是鮮艷奪目,卻已脫離了它的命根,不久即歸枯乾凋謝。(參看Dr.D.E.Trueblood,ThePredicamentofModernManPP.59-60諸書)世界人類,悖逆上帝,逞其私智,誇耀其燦爛的文明,殊不知已根本離開了‘生命之道’,正在自趨滅亡的末路。近代人嘗說,十七世紀是理性主義時代;十八世紀是啟蒙運動時代;十九世紀是科學發展時代;但二十世紀卻是一個危機緊張時代。衡諸國際現勢,原子戰爭,一觸即發,人類幾已面臨同歸於盡的末日。這又可證人類的智慧,非但不能救世,反面帶來了人間的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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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自比主宰,揚己抑神 〗
自比主宰,揚己抑神──以上的論斷,並非吾人固作偏激之談;甚至我國鼓吹‘人文主義’的學者,如唐君毅先生,亦正和我們有同樣的看法。唐氏在新亞書院十周年校慶紀念的學術講演中說:“到了現在,中國傳統的人文主義,與西方二十世紀之人文主義,均只能在現代文明之偏蔽之壓抑下,在一種掙扎之狀態下來求生存。因為東西兩方的人文主義,都同樣遭受到許多文化上的重大威協。這些‘重大威協’的本源,本來是人類創造出來福利社會的;但今天人類已沒法主宰自己所創造的東西,於是那些創造出來,本是為福利社會之東西,遂變成了人類重大的威協!”(參看唐氏講詞,世界人文主義與中國人文主義,人生第二一七期)所可惜者,唐氏雖自稱其所號召的人文主義,不同於西方的人文主義,但終無法自拔於人文主義的窠臼與羈絆。因此,他不不能根本了悟人類何以“沒法主宰自己所創造的東西”,以及現代人類何以“遭受到許多文化上重大威協”的厲階與根源。人類文化,有兩方面的關係,一為人對外物的控制;一為人對神的責任。前者固以人為主,後者當以神為本。(參看拙著‘原道’十一章,一六九,一七O頁)不幸人類從神得到權能治理萬物以後(創一26,28),卻忘恩負義,目中無神,不復尊奉上帝為主宰;妄想自尊為神(創三5),造塔通天(創十一4),作“頂天立地”的主宰,這乃是人類一切禍亂開始的根源!(創十一5~9)人文主義者,昧於此中根本大義,僅見世界禍亂之浮表,偏弊之外形,以“觀念上的唯物主義”和“行為上的唯物主義”為詬病;不知探本窮源,“尊主為大”,為罪自責,卻以為解救之道,端在“立人極”,恢復“人的主體性”,“使人自己變大”;他們以為“把自己變大”,只要“除去內心的渣滓”,擴大“胸襟和德量”;這樣“人的智慧,便可增加,人的智慧增加些,人的力量便亦更能強大些,人的力量比其所創造的東西強大,則人便可主宰人之所創造的東西了。”(見同上唐文)這種自比主宰的‘大人哲學’,當然建立於‘人性本善’,‘天人合一’的信念之上;乃是一種最極端的人文主義。他們認為“就人之最高可能性去看......人心可以通於天心,接於上帝;天心和上帝,也不能超越而外於大人聖人之心”。(同見上唐文)這種道理,顯系自負自義,揚己抑神,以無限崇高聖潔的上帝,等而下之,比諸‘大人聖人’,且以“上帝也不能超越而外於大人聖人”,則其所見,不僅等於‘井蛙窺天’,且與無神論者,初無軒輊。至其所謂“增加智慧,加強人力,擴大德量,便能主宰人所創造的東西”云云, 則尤為天真的幻想。我國學人,希聖希賢,志固可嘉;著者得救以前,嘗於此堅苦自勵,奔走勸世,亦為一個強烈的人文主義者。惟是人類自始祖犯罪以後,根本已經毀壞了“上帝的形象”,“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耶十七9)語云:“人心不古”,“本性難改”;我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祗是行出來,由不得我!”(羅七18)我們行善毫無能力,遑論“擴大德量”!復何敢在神前夜郎自大,惟我獨尊;自負自義,干犯聖怒。滿召損,謙受益;吾人惟有俯伏謙卑,憂傷痛悔,求神恕有,庶免沉淪。有,庶免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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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老我自義,‘聖人悲劇’ 〗
老我自義,‘聖人悲劇’──尤有進者“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見上帝的國。......從肉身生的,就是肉身;從靈生的,就是靈。”(約三3,6)“血肉之體,不能承受上帝的國;”(林前十五50)人類得救,不在浮表的所謂‘擴大德量’,乃在根本的救贖與重生!儒釋各教,雖有一套精美的倫理道德的系統,以及存心養性,明心見性,乃為自救的辦法。老子說:“大道廢,有仁義。”(見道德經第十八章)可見仁義道德,並非救世的大道。世人希聖希賢,成仁取義,雖曰其志可嘉,可惜未務其本。質言之,他們根本的毛病,乃在否認人類原罪的嚴重事實,昧於救贖與倫理的必然關係。尤其不知救贖乃為其本,倫理僅為其末;因此他們弘道說教,亦祗舍本遂末,絕對不能解決罪惡問題,不能拯救這個失喪的世界。現在人心日壞,惡貫滿盈;即可證明,人類自救,全屬空想。(關於這點,拙著救恩論,另有詳論。)基督教雖亦是一個倫理的宗教,但其本質上卻是一個救贖的宗教。因此基督教的倫理,乃有其與一般自然宗教,不同的特徵。其一是淵源的不同。聖潔公義,乃是上帝的屬性;道德律法,應以上帝為其至高的制訂者。祗有永生上帝的兒子,主耶穌所流的寶血,才能洗淨世人的罪;祗有本乎永生上帝的恩,因着我們信耶穌基督為救主,把他的義歸給我們,才能滿足上帝公義的要求,使我們在上帝面前稱義。其二是標準的不同。其他宗教的義,乃是自然的,不是超凡出俗的;乃是相對的,不是至聖至善的;因此,在上帝面前“都像污穢的衣服”(賽六四6)。而基督教的義,乃是超越的,神授的。我們若非藉着聖靈,斷不能成為聖潔,脫離世上從情慾來的敗壞。我們若不是與上帝的性情有分,亦斷難合於上帝公義的標準(參看彼前一2;彼後一4)。語云:“壯士不能自舉其身”;同理,世人的義,亦不能超凡脫俗,達到上帝的標準。主耶穌說:“你們的義,若不勝於文士和法利賽人的義,斷不能進天國。”(太五20)可見自然宗教的義,不合上帝的標準。其三是果效的不同。其他宗教的義,乃是老我的自義,乃是自我存養修持的結果;基督教的義,乃是聖靈所結的果子。他能使罪人心志更新,穿上新人,照上帝的形像,有真理的仁義和聖潔(弗四22~24)。所以,嚴格的講,如果不是真正救贖的宗教,決不能成為真正倫理的宗教。好樹才能結出好果。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一個人如果不藉着重生的洗,和聖靈的更新,是無由脫離敗壞的轄制,結出聖靈的果子,變成主的榮形,成為神的兒女,進入天國,得以無瑕無疵站立在他榮耀之前。 我國儒家致力‘存心養性’的工夫,妄想靠老我的自力來“擴大德量”,“超化自己”,成為完人,卻終不能達成‘知行“擴大德量”,“超化自己”,成為完人,卻終不能達成‘知行合一’,‘天人合一’的完滿境界。這不是我們的苛論,甚至儒家學者,亦不得不承認,這乃是“聖人的悲劇”!(詳見拙著‘原道’八七,八八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