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季刊 第89期 2019年3月

從“海波斯事件”看教會當如何處理領袖犯罪

文/包維理

《生命季刊》第89期

一、輝煌的事工

芝加哥郊外的柳溪社區教會，是美國為數不多的超大型教會之一。其創始人是比爾·海波斯（Bill Hybels）。當年他帶領着22人，於1975年10月12日，在芝加哥郊區的Palatine鎮，租用的“柳溪劇院”開始的頭一次崇拜，柳溪社區教會（WCCC）自此得名。他首倡 “讓慕道友喜歡” (seeker friendly) 的治會理念 。到1995年，聚會人數已達兩萬人。目前已擁有7個分堂，每主日大約有25000會眾出席主日敬拜。其事工也迅速向世界各地擴展。每年8月召開的“領袖高峰會議”，借着衛星直播，傳到130個國家，11,000個教會。

超大型教會的建立，有世界影響力的事工，讓海波斯的聲名鵲起，被譽為“教會領袖”，受廣大會眾擁戴，似理所當然。

二、教會領袖面臨不當性行為指控，教會怎麼辦？

然而，2014年4月，柳溪社區教會的長老團（該教會的領導團隊）正式收到三位姐妹提出對海波斯犯罪（不當性行為）的控訴。但長老團一直拖到2017年，才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及IT取證公司協助調查，調查結果是：海波斯沒問題。 1  隨後，柳溪協會（WCA）有三位理事會成員，以辭職抗議長老團 “審查的不充分”。2  但長老團並未因此醒悟。

2018年3月22號，也就是長老團調查後的第三年，“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報導了五位姐妹對海波斯性騷擾的指控，一下子震撼了整個教會界。海波斯的不當行為包括“暗示性的評論，長時間的擁抱，強行接吻，和酒店房間的邀請。” 3

針對五位姐妹的控訴，海波斯在新聞發布之前，訴請訪問他的論壇報不要對這些控訴太認真，說這些“謊言”是為了詆毀他42年的事工。但他卻始終無法提出任何有力的反證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因此最終也攔阻不了性指控的見報。 4

性騷擾醜聞見報隔日，3月23號，海波斯在周五聚會上公開否認一切控訴。長老團極力維護他，現場也響起熱烈支持的掌聲。 5

儘管海波斯“公開否認一切控訴”，2018年4月，他還是宣布辭去柳溪教會的一切職務，“提前退休”。

柳溪教會的教導牧師卡特（Steve Carter），為海波斯牧師的接班團隊中的一員， 7月2號，忍不住公開表態，他痛心教會領袖過去沒有處理好受害者所提出的控訴，自行向受害者公開道歉。

隨後，因世界媒體再度披露了姐妹們對海波斯的新指控，長老團才一改過去對海波斯盲目支持態度，公開宣稱他們相信 “海波斯已經跨入 ‘罪’的領域。”6 

2018年8月5號， “紐約時報” 又爆出震撼報道，說海波斯從1986年開始，對教會前執行助理Pat Baranowski女士，有長達兩年的持續性犯罪。7當日(主日)，卡特牧師在講台上公開宣布辭職。

三天后的8月8號，與卡特牧師一起同為海波斯的接班人的女牧師海瑟·拉森宣布辭職。周六晚，她向會眾及受害人公開道歉：

“我想親自向你們承認我所犯的錯誤，”她說。 “為了我自己的誠實，為了教會，我需要說出這些話。我需要公開向那些指控比爾（海波斯）的女士們道歉。我無法想象這幾個月對你們來說是多麼痛苦，我很抱歉我為此做出了‘貢獻’。”

8月8日，長老團宣布全體總辭，承認先前的調查草率，並沒能在第一時間查明真相，延宕了獨立第三方的調查，使受害者蒙受冤屈，他們願意負起責任，引咎辭職，8  並公開向十位已知的受害人道歉。長老團代表Missy Rasmussen說：

“我們感到遺憾的是，我們最先的表態是多麼地麻木不仁，只是一味的防衛，並條件反射式的保護比爾（海波斯）……我們是通過對比爾（海波斯）信任的眼鏡，來看待這些對他的指控，而這點蒙蔽了我們的判斷，沒有讓他負起該負的責任……我們感到悲傷的是，海波斯宣稱這些姐妹是撒謊和彼此勾結的，而我們讓這樣的不實言論持續了這麼久。”9

多年來，柳溪教會長老團，似乎形成了這樣的思維方式：沒有海波斯，就沒有柳溪教會； 海波斯肯定是對的，因為他的事工這麼蒙祝福，有果效。他們在講台上認識的海波斯，根本不可能犯這樣的罪。因此想當然，任何攻擊海波斯的控告，必定都是來自仇敵撒但的作為，不值得採信。

甚至受害者也不能免於一時被外表所蒙蔽。1998年的瑞士宣教行程中，海波斯即對敬拜團的帶領姐妹有不當的性騷擾。10 受害者當時天真地認為這只是海波斯對她個人“一時的軟弱”，以致她對長老團隱瞞此事。

三、犯罪領袖的權勢和操控

不少近年來被揭發性醜聞的領袖，都嫻熟於用領袖的權威來操控受害者。Baranowski女士回述，海波斯說反色情委員會的杜布森(James Dobson) 博士，要他對色情問題進行了解，他以“作研究”為藉口，要求她去租幾部色情影片，並讓她陪着一起看。整個過程讓她感到十分尷尬。11

2018年4月21日，在《芝加哥論壇報》報道五位姐妹的控訴之後，福音派雜誌 《今日基督教》 （CT）又報道了有六位姐妹對海波斯提出 “新” 的控訴，使受害人增加到11位。其中包括基督教著名的出版社Zondervan前負責人Maureen Girkins 女士。她說海波斯以給她出版書為誘餌，迫使她獨自與他共度時光，不要告訴別人他們的會面，並對她說有關 “性” 方面的不恰當言論。12 海波斯所使用的這些手段，像製造獨處機會，言語挑逗，使人無防備地陪看色情片以勾起欲望等，正符合性慣犯的行為特徵，專家管它叫 “Grooming” (誘姦)。 13

教會中善於操縱的犯罪領袖，往往透過事工，成功地塑造了一個道德高尚的形象，博取人對他的絕對信任。例如，海波斯對屬下要求嚴厲，凡是發現看黃色錄像和有婚外情的人，不但要求他們當眾道歉，並立馬辭退他們。14 這使得一切後來對他的指控顯得極不協調，很容易被人看作是惡意攻擊，直接導致受害者的證詞不被人採信。事實上，往往不等被指控的名牧回應，自有一群“死忠”的粉絲挺身為其辯護，導致犯罪者幾乎立於不敗之地，使他們有恃無恐。

Boz Tchividjian, 葛培理的外孫，GRACE機構的負責人，此機構致力於打擊教會內部的性犯罪，曾因調查Bob Jones大學的性虐案聞名全美。15  Boz在接受訪談時正確指出，受害者無奈必須繞過教會內部，尋求獨立第三方的調查，甚至藉由外界媒體來揭發，往往是因為 “這些牧者領袖有權威，有勢力，有影響力…. 。”16 

四、揭發和抵擋罪惡需要勇氣

Boz提到自己看過太多施害者， “非常自信地認定，受害者不會輕易地把受到性侵害一事說出來。”17  這是因受害者處在極不利的位置，特別面對那些像海波斯這樣 “德高望重 ”的人，就算受害者說出來了，也不容易被採信，即或有相信的，可能也會因為看重事工而不願做得罪人，而保持沉默。

揭發和抵擋罪惡，需要勇氣。

柳溪教會的接班牧師Steve Carter，對海波斯的感情其實相當複雜。海波斯是他的導師也是朋友，是對他有深遠影響的人。18 他後來願意和海波斯劃清界限的轉折點，是在2018年8月5號。這一天Pat Baranowski女士，於 “紐約時報 “專訪中，揭露了自1986年開始，長達兩年的時間，她持續被海波斯不當的性犯罪所侵擾。Pat勇敢的揭發罪惡，不畏懼人的攻擊和誤解，震撼了卡特牧師。他說： “Pat所做的事相當勇敢，我就想，有什麼勇敢的事，是我應該做的呢？”19 當天卡特牧師就宣布辭去繼任海波斯的牧者職位。卡特牧師回憶說： “海波斯辭職前，一再辯稱那些姐妹們對他的指控是謊言。當他說這些話時，我就站在他所站的台上 。這是直到如今我感到遺憾的地方。”20

原來勇氣是有感染力和影響力的。

還有“柳溪教會聯盟”（WCA）中為了抗議長老團“審查不充分”而辭職的三位理事，21他們跟卡特牧師一樣，都曾經是海波斯的至交好友 ，但他們沒有因此而包庇罪惡。他們說：“得知海波斯的事，是我們完全沒預想到的，也是我們不想聽到的。這讓我們置於很糟糕而為難的處境裡。但我們覺得一定要找出問題！”22

若不是他們多年來的勇敢和堅持不懈的努力，恐怕罪惡仍然會繼續。

真正屬神的弟兄姐妹啊，我們理應理解、安慰一個個願意從黑暗中出來，打破沉默的姐妹們，應為卡特牧師，及 “柳溪教會聯盟” 付代價追求真相的三位理事感恩。他們勇敢地追求做對的事情，為的就是討這位聖潔和公義的主的喜悅。

五、事件的最新進展

2019年2月28日，美國“今日基督教”發表文章：“柳溪調查：對海波斯的指控可信”23 ，文章中提到，獨立調查委員會（其成員由柳溪教會之外的牧師組成。他們是衛斯理教會總監Jo Anne Lyon;全國福音派協會主席Leith Anderson;；惠頓學院的教務長Margaret Diddams;以及芝加哥福音派聖約教會前主席Gary Walter。）

經過六個月的調查，發布了17頁的調查報告，結論為：這些女性的指控是可信的。“指控的可信度不是基於任何指控或原告，而是基於指控的集體證詞和背景，”

“如果海波斯仍然是教會牧師的話，柳溪社區教會就應該對其提出紀律處分，這些指控的可信度已足夠。”

雖然柳溪教會在行政上對海波斯已經無權管教，但是獨立調查委員會建議：海波斯應該自己主動尋求輔導。調查委員會也建議教會應當提供經費，資助那些受到海波斯騷擾的女性接受重建輔導的費用。

（卡特牧師已在2018年辭職後，就着手募款幫助這些受傷害的人重建。他與太太撒拉已經開始了一個“我們相信你”事工，擬募款五萬美金，以幫助受到神職人員傷害的女性接受重建的輔導。24 According to the interview with RNS）

該報告還指出柳溪教會長老會“幾十年來”無法對海波斯提供有效的監督；建議柳溪教會建立執行紀律的書面程序，來處理教會同工的犯罪行為，並予以管教及修復，對教會領袖犯罪要實行獨立調查，並制定教會同工及義工的“適當和不恰當語言、玩笑”的標準，同工之間的關係的標準，及使用酒精的標準。25 （以上來自CT）

柳溪社區教會及柳溪教會聯盟在報告發布後發表聲明：

“雖然我們無法改變過去的事件，但我們對所發生的事情感到悲痛，我們請求寬恕，並致力於追求醫治與和解。”教會在其網站上發布，將聲明歸功於其新的九人長老委員會： “感謝你們在這段特殊時期，以祈禱和忠心，承擔了柳溪教會的事奉。”26 （來源 Chicago Tribune）

感謝主，在這場“聖潔”與“事工”的較量中，柳溪教會的領袖們，因曝露在陽光下的真相，不願在海波斯的罪上有份，以總辭來明志，承擔起過去錯認了海波斯、處理不當的責任；柳溪教會、過去參與領袖峰會的各地教會，如今都跟海波斯及他書寫的作品和事工，作了徹底切割。出版社停止出版所有他的書籍（50多本）。

這半年來，據聞沒有了海波斯的柳溪社區教會，有許多的眼淚，痛悔和更新。柳溪社區教會向世人證明了，領袖無論曾經如何優秀，犯了罪不肯悔改，就不再是神合用的器皿。神會繼續興起合祂心意的人來作祂的聖工。讓我們時時警醒，我們所服事的神是公義聖潔的神！

六、對華人教會的警示

如果類似海波斯這樣的名牧醜聞事件，發生在華人教會中，華人教會的領袖會怎樣面對和處理呢？

當聽到幾位弱小姊妹投訴的呼聲時，華人教會是以客觀、公平的態度去聆聽、分辨、調查，還是包庇犯罪者、打壓受害者？

又有多少人因為犯罪者是“名牧”，“事工有果效”而採取掩蓋其罪惡的立場？

華人教會的弟兄姐妹會有揭發和抵擋罪惡的勇氣嗎？有願意付代價尋求滿足上帝聖潔和公義的人嗎？當有這樣的肢體發聲的時候，他們受到的是支持？還是一眾粉絲的辱罵？

為了保護“事工”和“領袖”，我們就能是非不分、置上帝有關聖潔的教導而不顧嗎？

讓我們在公義、聖潔、慈愛的上帝面前，警醒，反思。

包維理 資深牧師，現居美國。

注釋：

 [1] Manya Brachear Pashman and Jeff Coen Contact Reporters, “After years of Inquiries, Willow Creek pastor denies misconduct allegation.”  (Chicago Tribune), March 23, 2018,https://www.chicagotribune.com/news/local/breaking/ct-met-willow-creek-pastor-20171220-story.html

[2] Ibid.

[3] Ibid.

[4] Manya Brachear Pashman and Jeff Coen Contact Reporters, “Willow Creek’s journey Willow Creek’s journey from defending pastor to accepting accusations unfolds slowly, ends in mass resignations” (Chicago Tribune).

[5] Eric Peterson, “Willow Creek, Hybels again answer questions about denied allegations.”,(Daily Herald), March 27, 2018, https://www.dailyherald.com/news/20180326/willow-creek-hybels-again-answer-questions-about-denied-allegations.

[6] Manya Brachear Pashman, “Willow Creek leaders issue public apologies for mishandling allegation.” (Chicago Tribune), June 29, 2018, http://www.chicagotribune.com/news/local/breaking/ct-met-Willow-creek-steve-carter-blog-20180629-story.html.

[7] Laurie Goodstein, “He’s a Superstar Pastor....” , (Chicago Tribune).

[8] Manya Brachear Pashman and Jeff Coen Contact Reporters, “Willow Creek’s journey from defending pastor to accepting accusations unfolds slowly, ends in mass resignations” (Chicago Tribune), August 10, 2018, http://www.chicagotribune.com/news/local/breaking/ct-met-Willow-creek-resignations-20180810-story.html.

[9] Manya Brachear Pashman Contact Reporter ,“Willow Creek pastor, elders step down, admit mishandling allegations against Bill Hybels”,(Chicago Tribune)，August 8, 2018, https://www.chicagotribune.com/news/ct-met-Willow-creek-elders-step-down-20180807-story.html.

[10] Vonda Dyer, “Vonda Dyer’s statement Re: Chicago Tribune and Bill Hybels”, (VondaDyer.com), April 8, 2018, https://vondadyer.weebly.com/blog.

[11]  Laurie Goodstein, “He’s a Superstar Pastor. She Worked for Him and Says He Groped Her Repeatedly.” (Chicago Tribune).

[12]  Lynde Langdon ,“Willow Creek elders respond to new Hybels accusations“ (WORLD), April 23,2018, https://world.wng.org/content/willow_creek_elders_respond_to_new_hybels_accusations.

[13] Frank Lawlis, “Sexual Predator Warning Signs“,(Dr.Phil),https://plugger.drphil.com/articles/article/266.

[14] Christian pundit, “Mega Church Preacher Bill Hybels in Trouble Again For More Sexual Harassment.”,(Christian Pundit), August 6, 2018, https://christianpundit.wordpress.com/2018/08/06/mega-church-preacher-bill-Hybels-in-trouble-again-for-more-sexual-harassment/.

[15] Sarah Pulliam Bailey,“ Bob Jones University president apologizes to victims of sexual assault on campus,”(Religion News Service),December 11, 2014,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ational/religion/bob-jones-university-president-apologizes-to-victims-of-sexual-assault-on-campus/2014/12/11/1ae43172-815a-11e4-b936-f3afab0155a7_story.html?utm_term=.8751763da341.

[16] David Crary, “Evangelicals confront sex abuse problems in #MeToo era.” (Daily Herald),August 17, 2018,https://www.dailyherald.com/article/20180817/news/308179981.

[17] David Crary, “Evangelicals confront sex abuse problems in #MeToo era.” (Daily Herald).

[18] Emily McFarlan Miller and Bob Smietana, “Willow Creek,” (SIGHTS).

[19] Ibid.

[20] Ibid.

[21] Manya Brachear Pashman and Jeff Coen Contact Reporters, “After years of Inquiries….”  (Chicago Tribune).

[22] Bob Smietana, “Bill Hybels Accused of Sexual Misconduct by Former Willow Creek Leaders.”,(Christianity Today), March 22,2018. https://www.christianitytoday.com/news/2018/march/bill-hybels-misconduct-willow-creek-john-nancy-ortberg.html.

[23] Kate Shellnutt,Christianity Today”Willow Creek Investigation: Allegations Against Bill Hybels Are Credible, https://www.christianitytoday.com/news/2019/february/willow-creek-bill-hybels-investigation-iag-report.html

[24] Megan Briggs, What Is Willow Creek’s Steve Carter Up to These Days? https://churchleaders.com/news/333749-steve-carter-willow-creek-resignation.html

[25] Jeff Coen Contact Reporter, Chicago Tribune:Claims against Willow Creek's Bill Hybels of 'sexually inappropriate' conduct are credible, new report says, https://www.chicagotribune.com/news/local/breaking/ct-met-willow-creek-church-bill-hybels-report-20190228-story.html

[26]  Ib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