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存在,真是林林總總,氣象萬千。然而,所有的存在又似乎無不遵循一個世界的統一規則。從一枚雞蛋的霉變,到一個帝國的衰落,其間包含的是絕無二至的宇宙法則。每一種存在的健康程度和壽命長短,絕不是由我們美好的願望和歌功頌德所決定的。
一切存在,似乎都從“虛無”中產生,比如熱帶風暴的形成,那巨大無比的氣旋,從無到有不過是環境的產物,它取決於海水的溫度、空氣的濕度乃至地球旋轉等因素共同作用,因而它的壯大,更是由這些外部因素不停供給它能量的結果。然而,一旦它登上大陸,遠離了生成它的環境,就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成了一個封閉的系統,不管曾是多麼強大,都擺脫不了迅速衰落的命運。可見,世間的任何存在都不能“孤立於世”,存在的“內”與“外”一旦不能融為一體,這種存在的結果就是“病變”或“死亡”。也就是說,一種存在,如果走向了封閉,也就踏上了它的末路。所以,開放才是是一切存在的健康狀態。不幸的是,似乎所有存在,都有一種封閉的傾向,這可能是存在無法避開的矛盾。正因為如此,世界才有說不盡的“昌盛”和“衰亡”。
文化走向封閉的特徵,就是停止了與世界的客觀交流,而輕視一切智慧和開拓精神,而對“聖神”和“輝煌”之類的東西,則充滿全部熱情。在西方歷史中(當然有些史家,把創立《聖經》的猶太民族,稱之為東方民族),《聖經》實際上是一部崇尚智慧的著作,然而傳教士,在歷史中卻總是忽而高喊智慧,忽而對智慧避而不談,細心的人從中就會發現,凡是高喊智慧的時候,大都是猶太教或基督教開明昌盛的時期,而對智慧緘默其言的時候,大都是它們黑暗和衰落的時期。在中國,孔子之後就很難看到推崇智慧的言論了。《三國演義》對諸葛亮的崇拜,只是反映了國人對“小聰明”的熱愛,不然我們不會對更有智慧的唐朝李泌幾乎一無所知。封閉的文化,給我們帶來輝煌,也都如早晨的露珠,很快隨風而去。鄭和的西洋之行,不能不謂之是人類歷史上的一次壯舉,然而給世界留下的,只是一些沿途的紀念碑而已。可後來哥倫布、麥哲倫更小規模的航行,卻給世界帶來了巨大的變化。為什麼?是因為,封閉的文化即使讓我們看到一個外部世界,也會不自覺地認為那是一個與我們無關的世界,因而也就成了我們的智力和實踐無法觸及的世界,新的世界也因此給我們帶來新的活力。此時,中國文化和社會,就像一個巨大可已遠離海洋的颱風,成了一種越來越封閉的系統。
對人類來說,智慧與封閉有一種天然的對抗關係。儒學的發展,在中國的歷史中,也有類似於西方人傳播《聖經》的經歷,只是智慧之光,在我們的文化之中,其明亮與黑暗之間的跳躍中,沒有西方社會那麼大的幅度而已,這或許是因為,中國式的思維,從來都不能將智慧擎起為一把可以焚燒一切火炬,所以,我們也很難理解歐洲人所感受到的那種光明熄滅後的黑暗,更不理解歐洲歷史的亂象中所蘊含的動力,我們只知道為我們曾經擁有的“太平盛世”感到自豪。是的,我們的文化為人類的生存,第一個 創造出了一個廣闊無垠的“穩定”社會,然而它是以人的心智和社會的封閉性為代價的,在它的“盛世”里,就已經註定了未來的衰落。我們的災難,絕不能簡單地說是近代西方列強侵略的結果。實際上,遠在日本人還沒有入侵之前,我們的皇帝,就已經隨意地將“小民”抓入宮中,以便欣賞一個人被毒蟲咬死的經過。我們的官員,也已像對待獵物一樣,隨意用箭虐殺遠處的行人。我們的士兵,也可以用矛挑出百姓腹中的嬰兒。(可參見《資治通鑑》)可見,一種不開放的以道德為核心的文化,不管它懷有多麼美好的幻想,最終帶給社會都將是對人性的窒息。因為,一旦缺失了對世界認知的智慧,一個文化和社會哪怕高喊着多麼高尚的“道德”與“信仰”,都會封閉成一種畸形的東西。
一個人心智上的衰落,同樣也有這種表現。中國社會由於各個方面的封閉性,因而是一種特別容易引發人的心智衰落的環境。我們歷史上的許多傑出人物,大多難以保持一個終生清醒的頭腦,那一開始的豁達,最後常常變成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固執,將自己封閉於永遠“正確”的“天地”之中。……
所以,一個與世界可以融為一體的開放特徵,絕不是一種存在可有可無的東西,它直接決定了這一存在的興與衰的命運。在文化和社會發展中,過於強調“特色”,僵化了“內”與“外”的關係,是非常不可取的,因為它違反了這個世界的存在法則。誰不希望,中華文明,將來能成為席捲全球包容一切的“風暴”。所以,從文化上、心智上乃至一切社會結構上,打破一切固有的封閉,是我們發展的必由之路。
最後,讓我們引用中醫學上的一句話:“‘痛’則不‘通’,‘通’則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