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83年12月3日 教室

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照進教室，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小平正在黑板上抄寫下周的課程安排，粉筆與黑板摩擦發出規律的噠噠聲。教室里只有零星幾個早到的同學，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樹葉落地的聲音。

"同學，這是二班嗎？"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平轉身，看到一個瘦高的男生站在教室門口，逆光中只能看清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和微微捲曲的發梢。他穿着明顯改過的校服——褲腿收緊，腰身改細，襯得整個人更加修長。

"你是...？"小平推了推眼鏡。

"我是徐慧，13中轉學來的。"男生走進教室，光線終於清晰地照在他的臉上——白皙的皮膚，柳葉般的眉毛，一雙杏仁眼眼角微微上挑，嘴唇比一般男生要紅潤飽滿。他的聲音輕柔，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像是琴弦被輕輕撥動後的餘韻。

"哦，王老師提過。"小平放下粉筆，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粉筆灰，"你的座位在...我看看..."

他翻開講台上的座位表，尋找空位。這時教室門又被推開，海鷹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帶着一身寒氣。

"凍死我了！這鬼天氣..."海鷹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站在小平身邊的徐慧。

小平注意到海鷹的目光在徐慧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快速上下掃視了一遍。那種眼神小平很熟悉——每當足球場上有新面孔時，海鷹就會這樣打量對方，評估對手的實力。但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海鷹本來就眯着的眼睛更加眯起，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這是新同學徐慧。"小平乾巴巴地介紹道，"這是海鷹，我們班的...活躍分子。"

"你好。"徐慧微微點頭，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

海鷹沒有立即回應，而是又盯着徐慧看了兩秒，突然咧嘴一笑："長得真像個閨女。"

教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小平看到徐慧的臉刷地變白，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書包帶。

"海鷹！"小平厲聲喝道，"別胡說。"

"開個玩笑嘛。"海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但目光仍沒離開徐慧的臉，"歡迎加入高二(3)班，'姑娘'。"

徐慧抿緊了嘴唇，轉向小平："我的座位是？"

小平急忙指向第四排靠窗的位置："那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找我。"

徐慧點點頭，安靜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海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兒，突然吹了聲口哨："走路也像個小姑娘。"

"你能不能有點禮貌？"小平壓低聲音責備道。

海鷹挑了挑眉："怎麼了？我說的是事實啊。你看他那樣子，那頭髮，那走路的姿勢..."

"關你屁事。"小平打斷他，轉身繼續寫課程表，但粉筆在他手中斷成了兩截。

上課鈴響了，同學們陸續進入教室。小平回到座位上，發現海鷹仍不時回頭看向徐慧的方向，眼中閃爍着一種他讀不懂的情緒。

1983年12月5日 音樂教室

午休時間，小平抱着一摞作業本走向教師辦公室。路過音樂教室時，一陣鋼琴聲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不是學校音樂課上教的革命歌曲，而是一段他從未聽過的旋律，憂傷而纏綿，像是傾訴着什麼無法言說的秘密。

鬼使神差地，小平輕輕推開門縫。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進來，將鋼琴前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徐慧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動，他的側臉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陰影隨着音樂的節奏輕輕顫動。

小平屏住呼吸，不敢驚動這畫面。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頭看到海鷹手裡拿着一個足球，正朝這邊走來。

"你在這幹麼？"海鷹壓低聲音問。

小平指了指音樂教室裡面。海鷹湊近門縫，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兩人就這樣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直到一曲終了。

海鷹突然推門而入，鼓掌聲在空曠的音樂教室里格外響亮："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姑娘'。"

徐慧猛地回頭，看到門口的兩人，臉上閃過一絲紅潤，隨即恢復平靜："別那麼叫我。"

"那叫你什麼？音樂家？"海鷹大步走到鋼琴前，毫不客氣地坐在徐慧旁邊，"彈得不錯，就是太軟綿綿了。來點有勁兒的怎麼樣？"

徐慧微微蹙眉："你想聽什麼？"

"《黃河大合唱》會嗎？"海鷹挑釁地看着他。

徐慧沉默片刻，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熟悉的旋律響起，但經他的手指演繹，連這首氣勢磅礴的革命歌曲都帶上了一絲哀婉的色彩。

海鷹的表情從挑釁變成了驚訝，最後化為一種複雜的欣賞。曲終時，他難得地沒有發表評論，只是盯着徐慧的側臉看了許久。

"你什麼時候學的鋼琴？"小平忍不住問道，走進音樂教室。

"六歲開始。"徐慧輕聲回答，手指輕輕撫過琴鍵，"我母親是音樂老師。"

"難怪。"海鷹突然伸手抓住徐慧的手腕，"手指這麼長，確實適合彈琴。"

小平看到徐慧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迅速抽回手，像是被什麼燙到一樣。

"午休快結束了。"徐慧站起身，合上琴蓋，"我該回教室了。"

他快步走出音樂教室，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不是男生常用的肥皂味，而是一種淡淡的、類似茉莉的花香。

"有意思。"海鷹望着徐慧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

小平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你別總招惹他！"

"怎麼，班長吃醋了？"海鷹轉頭對他咧嘴一笑，但眼神卻異常認真。

"胡說什麼！"小平耳根發熱，"我是說...徐慧看起來不太喜歡開玩笑，你別總是..."

"知道了知道了。"海鷹擺擺手打斷他，突然湊近小平耳邊，壓低聲音，"不過你得承認，他確實像個漂亮姑娘，對吧？"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際，帶着海鷹特有的陽光味道。小平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慌亂地收拾起作業本逃離音樂教室。身後傳來海鷹的大笑聲，像一把小錘子敲擊着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