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間的氣氛頗為尷尬.
黎翔決定問個明白：“王阿姨的丈夫是不是也被瞞在鼓裡? ”

黎父仿佛一個被審訊的罪犯, 心裡十分惶恐. 他非常不適應在女兒面前的這個新角色. 他一方面想跟女兒開誠布公, 一方面還努力保持父親的威嚴. 他不知該如何拿捏其間的分寸. “王阿姨和她愛人正在辦離婚手續. ”

“因為你? ”

“不能這麼說. 他們鬧離婚已經好幾年了, 根本不是因為爸爸. 王阿姨的愛人是個退伍軍人, 愛喝酒, 脾氣很爆. 一生氣就喝酒, 喝醉了就在家砸東西打人. 王阿姨挨過他好多次打. 王阿姨早就想跟他分開, 但又怕傷害到他們唯一的寶貝兒子. 熬了好多年, 兒子上中學了, 王阿姨也忍不下去了. 她終於提出離婚. 可她愛人死活不願意, 還上單位來大鬧過好多回. 我作為廠長, 代表組織找王阿姨談話, 這才了解到他們家裡的情況. 平時王阿姨在單位里從來不談她的私事的. 說實話, 我很同情她的處境, 同時也很佩服她, 家裡面對着這麼大的精神壓力, 她在廠里卻能把情緒控製得這麼好, 工作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一個女人, 能做到這樣非常不容易. ”

黎父竭力為王阿姨, 同時也是為自己解釋着. 他急切地想得到女兒的諒解和同情. 他一邊說, 一邊觀察黎翔的反應. 黎翔的心裡起起落落, 臉上卻不肯作出任何表情. 黎父只得接着說下去.

“王阿姨跟你媽以前做過同事, 對你媽的性格脾氣有些了解. 我跟王阿姨既然談到家庭問題, 很自然就提起你媽的脾氣. 我們多少有些同病相憐. 後來我們交往才漸漸多了些. ”

黎翔終於開了口：“他們離婚辦到哪一步了? ”
黎父驚訝於黎翔每次開口問的都是要害問題：“法院正在審理, 快要判了. 王阿姨什麼都不要, 只要她的兒子. ”

“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也要跟媽媽離婚嗎? ”

黎父實在難以招架黎翔的步步緊逼. 他對將來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計劃. “我想等你和小飛大學畢業以後再說吧--現在你們都不在身邊, 爸爸不放心媽媽一個人. ”

黎翔心裡暗鬆一口氣. 還有幾年的緩衝期. 最壞的事情也許不會發生. 她明里並不鬆口. “那我們大學畢業以前, 你能跟王阿姨斷絕來往嗎? ”

黎父說: “我們在一個單位工作, 低頭不見抬頭見, 怎麼可能斷絕來往? ”
黎翔毫不含糊, 盯着父親的眼睛：“我是說一切工作以外的來往. ”

黎父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不願違心答應女兒的要求, 同時也不願給女兒一個毫無誠意的空頭承諾. 他避開了女兒的眼光, 選擇了沉默.

黎翔明白自己無法強迫父親.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再說什麼.

第二天一早，黎父黎母一起去廣州火車站送黎翔回上海。

黎父黎母並肩站在月台上. 黎翔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 伸出頭來. 列車徐徐開動.

黎母再次叮嚀：“記得定時買盒飯吃, 不要想着省錢. ”
黎父揮揮手：“路上注意安全, 停車時車窗要關好, 現在鐵路沿線搶東西的很多. 要小心! ”
黎翔笑笑地揮手：“你們放心吧. 回去吧. ”

列車速度加快, 拉開了黎翔和父母之間的距離.

黎母大聲喊：“到了學校記得打個電話回來! ”

黎翔定定地看着父母, 用力地點頭, 揮手. 父親的白髮被列車的強風吹得亂飛, 瘦削的身影在蒼白無力的冬日下顯得落漠蕭索. 母親略為發福的身軀緊緊靠着父親站着, 一頭燙過的捲髮也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火車走得更快, 父母臉上的表情已經看不見了. 只依稀看到兩個人相依偎的剪影, 給人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黎翔不放鬆她的目光, 直到父母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頭依然扭向站台的方向.

良久, 黎翔才調過頭來, 臉上竟然爬滿了淚痕.

隔壁座的一位老者善意地打趣: "小朋友, 離開家, 不捨得了吧."

黎翔不好意思地抹了抹淚水, 勉強一笑, 算是默認. 她不想解釋, 她的眼淚, 不是因為捨不得離家, 而是因為, 不知道爸爸媽媽還能這樣相攜相偎多久，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家可回。

火車帶着黎翔奔向前方未知的命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