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雪霏:那時春節叫過年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1年02月10日06:41:27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房雪霏:那時春節叫過年
春節是中國年,人離開中國之後,就沒有純正的春節可過了,海外華人的中國年,嚴格說不是過年,是舉辦文化活動。舊歷的年,是離開之前的那個家,那個家的房屋院子,家裡那些人,那些伴着爆竹炸響的聲音,那種年年除夕一樣香的餃子味兒,那是只有媽才能拌出的香味兒。這些誰也搬不走帶不走的東西,就像貼在牆上的年畫,承載和洋溢的是特定時間特定節點這個家特有的氛圍,是家庭也是每個成員成長發展過程中基本生命底色的重要部分。這個相對於元旦的大年,不是宗教,不是信仰,對於大多數沒有宗教信仰的民眾來說,勝過宗教和信仰。尤其離家在外的人,一到接近年口,想到回家過年就激情澎湃。過年,就像崇尚信奉一種特別好的公開迷信。 去年除夕晚上,時隔四十多年,第一次二人一起回到我父母身邊過年,本想陪老人把這個難得的團圓年好好過一過,不巧偏偏就趕上新冠病毒來襲,那是武漢封城第二天。今年是無望回到二老身邊團聚了,他們特別乖順地承受着兒女有家不能回這個現實的殘酷,一遍遍說“我知道,知道,又是隔離又是查核酸的,千萬別回來。我和你爸盼着,等着,沒有過不去的坎……”可以想象,雖然知道外邊兒女子孫們都回不來了,但是他們還是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幻想着哪個孩子會不會突然從冰雪鋪地的小區南門走進來。離開三十多年,回家過春節總共不過五次。下面的幾個片段記錄的是2014年春節,適逢春節到來之際,以重溫回味的方式彌補一下不能團聚的遺憾。 一、回家 1月27日中午大阪家出發,晚6點到上海,當晚9點上海飛長春,晚點,半夜12點20到達。弟弟一家開車下午從大連出發,夜裡11點後趕到長春龍嘉機場接上我繼續北上。大約凌晨兩點左右,在一加油站加油,推車門下車瞬間,感覺一秒鍾被寒風扯得一絲不掛,全身扎涼。看一眼車里溫度計:零下30度。大平原臘月底的夜,即使沒有星月,因為有不見邊際的雪在泛光,天怎麼使勁兒,也無法讓夜黑透。那樣的明暗,不知道該說是明還是暗,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光景。風卷着雪沫呼嘯,想起有一首還是一句唱作“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的歌。過大慶之後,哈爾濱方面升起一團紅霞,紅霞射出的光像加速器一樣在車後一路推送着我們,越來越亮。28日早上7點左右,到家了。 “爸!媽!我回來了!我們都回來了!”老人樂啊,喜得眼裡轉着淚。二老和弟弟們早上5點多就起來坐窗前看窗外,等着兒子、兒媳、女兒、孫子回來過年。大連成箱成盒的海鮮,給老爸老媽的新衣服,廳里到處是年貨和禮物。陽台上天然冰箱冰櫃裡的豬肉雞肉羊肉魚肉,走廊成箱的水果、飲品……老爸高興得一天換了三套新衣服,孩子們給買的新衣服穿不過來穿不夠。為趕路一夜沒睡,疲憊睏倦卻睡不着。老媽訂購的饅頭燒餅炒瓜子等等,一會兒去取,一會兒有人敲門來送。掛燈籠,烀肘子,燉蘑菇小雞,紅燒豬蹄,蒸鮑魚……男士掌勺,女士上下樓端送、洗碗。 下午4點房鹿從上海飛來,接進屋,家人喊着“大明星回來了!給俺們簽個名吧!”她羞起來,不好意思地用手擋住臉,還是個小孩兒樣兒。奶奶拿出保管二十多年她出生時的紀念牌給她看,房鹿給爺爺奶奶看手機上她飾演主角的《聽見涼山》視頻,邊給看邊講解作品背景和拍戲花絮,可是老人們只顧看孫女不看手機,邊看邊講她小時候的事兒……老小各看各說各的,彼此聽不進去,卻都是滿臉的樂不可支。 二、父親 2月2日,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個題為“世界上最孤獨的是爸爸”的短帖,讀來感動,遂附以下文字:過年都回到了老人身邊,爸爸高興,可是他已經沒有足夠的精神來表達他的高興,只是靜靜地安坐着。當我們能夠體諒做爸爸的孤獨時,他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與家人交流的興致。縱然他心中裝着所有子孫的成長故事,卻再也不講一句話。好幾年了,從早到晚,沉默無語。坐在身邊這個老人,是學齡前用粉筆在一塊木板上教我識字的老師,是騎自行車送我去考場參加高考的家長,是我出國後早晚騎自行車去幼兒園接送我女兒的姥爺……小學、中學、大學、大學院,我每一次升學進級,他眉飛色舞,心花綻放。如今,跟他說話,他像聽話的孩子,只一味深深點頭,不吐一字。 “房老師,過年好!”正月初六。九點多門鈴響,聽見有人進門大聲說“房老師,過年好!來看您了!”嗯?這兒也沒我教的學生啊……正奇怪,老爸迎過來,原來是老爸在書法學院時帶過的學生。兩個學生,一名供職報社,另一名自己經營並執教一家書法工作室。兩學生一左一右,跟房老師匯報業績。“房老師啊,您教的學生的學生全國首屆電視書法比賽拿了第一名!作品登上《中國書法》雜志了!書協主席張海親自接見,跟咱學生合影啊,央視書畫頻道也向我約稿采訪……”整日緘口無語的老爸,點着頭說“你教得好,好!”神態心態充滿欣慰和肯定。 從師生的談話中獲知,他們是上世紀80年代的學生,母親說他們經常來家看老師。客人走後,才看見門廳他們帶來的四箱水果。我給老爸切一盤火龍果、一盤獼猴桃,一邊吃一邊聊他的學生。爸爸說這個崔武卿剛跟他學字時才15歲,“那時候就寫得好,現在是這個城市字最好的實力派書法家,教的學生拿全國頭名,好,好!”指着牆上我繡的十字繡《蘭亭序》,我問“爸,最後那個抹一團黑那個字,王羲之原帖就是這樣嗎?”他馬上應答“對,就是這樣的,‘亦將有感於斯文’,最後那個‘文’字,就是這樣的。”幾年前有段時期,整天不說一句話,有時還說莫名其妙的話。母親甚至認為他已經痴呆,跟他算數字,稍大一點的計算他就開始搖頭,拒絕動腦。現在看來,爸爸根本沒有帕金森綜合症,他只是真正做上了真實的自己。他內心的淡泊是真的,真心在意的趣味愛好和親情以外,世間其他一切,都不能喚起他的關心與關注。 三、冬奧會開幕、滑雪 8日晚,電視直播索契冬奧開幕式。美麗的俄羅斯,以光、色、影投射在屏幕上。音樂、芭蕾、文學、美術、科技……這個諸方面有資格驕傲的民族,給世界創造出屈指數不盡的經典藝術作品,柴可夫斯基、拉赫瑪尼諾夫、《天鵝湖》、托爾斯泰、普希金、高爾基、加加林……思之念之,憧仰之意油然而生。 冬奧會第三天,和房琪一家及同學早上早早出發,七人同車走綏滿、齊甘、國道111(通稱內蒙大通道、呼和浩特~滿洲里),約200公里來到呼倫貝爾扎蘭屯金龍山滑雪場,據說這是2014年索契冬奧會指定練習場之一。滑手多半初次嘗試,但都非常勇敢,不屈不撓。彼此相衝撞也相輔助。滑行中怎麼也控制不好方向,自然而然勢不可擋地沖向一個女孩兒。女孩兒倒了,我也跟着慣性靠過去。跟女孩兒道歉說對不起,女孩兒像自己家孩兒似的說“我剛站起來,姨你就又把我衝倒了。”有點兒撒嬌的小樣兒倍兒可愛。到處是喊聲、笑聲和自言自語的自嘲,陌生人之間相互請教或傳授剎車的技巧,友好而快樂。200米長的初學者雪道,坡度10,滑10次,摔倒兩次。作為第二次體驗滑雪,自以為成績尚好。初次體驗滑雪是2009年3月,在新罕布什爾州美國白山國家森林公園,那一次可謂豪華,住七星級酒店,自己每日支付100美元,剩餘部分皆由哈佛大學負擔。 四 麻將 忽有一悟:父母在,不會打麻將,是不孝之一。太多的場合場景,總能看到牌局聽到牌嗑。每見誰說陪老人打麻將盡孝,都心生愧意。老媽愛這項活動,偶爾有機會玩兒幾圈麻將,她就樂得眉飛色舞,腰包里裝滿了錢,“呵呵,我就是不怕輸,輸了也都是兒女贏去了,我高興。”可就是這樣,家人也很難湊上手供她樂得輸牌。據說,老媽打得好,記牌,會算。她身體不舒服或情緒不振時,兒子兒媳就會張羅打麻將,她一聽就樂,馬上說“那行,我一玩兒就啥病都沒了!” 作為這家資深千金,不好意思不公開表示自卑。這次年過下來,發現不會打麻將無疑就是一典型腦殘。不會這一手,即便是為人再知趣,也無趣。即便不是智能欠缺,也是明顯的技能欠缺,屬於後天發育不全症之一。我對麻將規則一無所知,但認識日本電子麻將游戲牌,喜歡玩兒這個找對兒游戲。背景音樂有中國民族音樂的旋律,清新美妙,像傳統茶館里的消閒光景,一派天下太平紫氣東來的氛圍。一局玩下來,所有牌都成對兒翻開之後,獎勵一個彩龍盤繞的“天晴”畫面,配以吉祥如意的小曲兒高調,聽之賞之,心情美不勝收。對於四人麻將,這一輩子恐怕也沒戲了。早年曾接受家庭培訓,父親像手把手教寫字那樣教我,就是不上道兒,徹底不開竅。對於輸贏規則的娛樂,無論如何也生不出興趣,超脫得天然傻。就這樣吧。 今天是2021年2月4日,農曆小年,距上面記錄的回國過年七年,這七年裡,那次一起過過年的公公婆婆離開了,姑姑離開了。18歲一起赴大學同系同班同宿舍的華,也病故離開3年了。那天,她到家來見我,執意要請我吃飯,進了飯店她說自己已經吃完了,但是無論如何得讓我吃她請我吃的飯,隨便點。我看着炸醬面的醬很好,要了一碗麵。那頓她看着我吃的飯,成了永別。店裡出來兩人邊走邊聊,腳下咯吱咯吱的踏雪聲,此時猶在耳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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