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大躍進的尾聲,不到一歲,被打成右派的父親去了興凱湖勞改農場,原因是他的名字叫保右,領導叫他改成保左,他頑固地說那是父母之命,不好改,於是領導就順了他的意,讓他到興凱湖去保右了。當然這是個笑話,實情是他覺得他對革命有過貢獻,就有資格對當政者評頭品足,他說各黨派應輪流坐莊,否則會產生官僚。這狂言別說彼時,就是此時也不是什麼好話。所以那時把他打成右派,一點也不冤枉。
毛澤東的引蛇出洞法,起到了萬馬齊喑的整治效果,社會是好了,我們家可就亂套了。確實如老毛所說,亂了敵人,鍛煉了自己。還在襁褓中的我,那時還不能確定是敵是友,所以一會兒被亂,一會兒被鍛煉。變成了現在頑石一塊。
我在一歲半的時候,發高燒到翻白眼,母親抱着我去找醫生,大夫翻了翻我的眼皮,說 死馬當活馬醫吧,就給開了一粒當時非常貴重的金黴素, 八塊多。母親覺得這藥殺氣太重,只餵了我三分之一粒,燒是退了,但全身的皮膚卻變黑了。幾年後,父親從興凱湖回來,一進屋,以為是一個非洲小姑娘呢,就和我母親喊了起來。(所以說我爸不懂事呢,好多從興凱湖回來的人,一進門,到是沒有非洲小丫頭,小小子什麼的,但有另外一個男人!他的一個同僚,轉身就跳了護城河。)母親哭道,這丫頭的命是從閻王爺那搶回來的,黑是黑了點,不是還活着呢嗎。父親欲語還噎,怪誰呢,誰讓自己信口雌黃,惹下滔天大禍,殃及子女。其實他那裡知道,真正的殃及還在後面,皮膚黑點,在我的人生之旅真不算什麼。幾年後,我有了個弟弟,父母給他起個名字,叫亞非,就是紀念我這個姐姐從亞洲人變成非洲人的意思。那時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這小姑娘挺漂亮,但怎麼這麼黑呀。
後來,我身上的黑色已漸漸退去,只在肩膀處留有一塊歐洲大陸地圖,西班牙伸到胳膊處,不穿太陽裙是看不到的。好在年輕的時候沒太陽裙可穿,現在有太陽裙又不稀罕了。我現在已不是非洲贗品,看上去,就一純粹亞洲人了